既然是天地的尽头,那位置可想而知。
我们先是腾云数日,我和姑姑先后力竭。屠辛索性变回真身,将我和姑姑驼在背上。一路上,我和姑姑相对无言。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对我做了什么,若是再拿以前的态度对我也是尴尬。她也未曾告诉屠辛我的真实身份,不过见我时却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她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不想和她说话。
日夜兼程了数日后,我们终于到了无涯海。
眼前是一片宁静的海水,黑海涛涛,一望无际。走近一看,海水如同浓郁的墨水,连翻起的浪花也是黑色。这般从里到外都黝黑的海,为何要叫无涯海。在我看来,叫黑海还差不多。
屠辛随手幻化出一根羽毛,往水里一放。羽毛霎时像坠着铁一般沉了下去。
屠辛皱眉道:“果真是无涯海。游鱼不过,飞鸟不翔。”
姑姑急切道:“屠先生,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听闻这无涯海的水虽然无毒,但里面也无物可生存,寻常人下去必然是死,但择天秤就在海底。”
屠辛淡然道:“我自然有办法。你只需告诉我择天秤的确切位置即可。”
姑姑遥遥一指我道:“这个简单,只需跟着主上走即可。”
“我?”我一时间受宠若惊,可我并不知道秤的位置啊。
姑姑解释道:“是的,这世间只有主上才能找到择天秤。”她默默地咬了咬牙,“因为主上是世间最后的九尾狐。当年锻造择天秤时加了九尾狐的心头血,所以只有九尾狐才能找到它。”
话音刚落,屠辛抓着我的手就到了海边。手起刀落,剧痛袭来,我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细细的口子,血珠接连不断地涌出。
血滴进海里,霎时变成一颗颗珍珠大小的珠子。原本平静的海面也霎时沸腾起来,像海底架着一口大锅,烤得正热。
我怕水,尤其是这种让人有去无回的水。所以,我畏畏缩缩地后退两步,却被屠辛一把揪住了后颈。
姑姑道:“屠先生,主上的鲜血可以带领你们找到择天秤,而择天秤也只认九尾狐做主。”
屠辛微微挑眉:“如何认主?”
姑姑坦然道:“老奴不知。”
屠辛了然般地点点头,我感觉到颈上的力道加大,霎时不安起来:“我怕水,我不要跟你下海……”
屠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怕水?”
我抖着牙道:“我……我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也得去。”话毕,我臀部一痛,被一脚踹进了水里。
“你大爷——”这句话还没说话,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无涯海的水果然名不虚传,黏稠得像糨糊,很快堵住我的口鼻,让我不能呼吸。我在水里不断地扑腾,最后力竭,意识也逐渐模糊。一片黑暗里突然闪出一个光亮,一个光球正缓缓朝我靠近。最后,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屠辛!”
我趴在地上咳得断了气,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我被拉进了一个光球里。这光球如同一个屏障,在无涯海里隔出了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空间。
屠辛淡淡地抬起眼皮,觑了我一眼,又懒懒地收回视线。不过他一直保持着手臂向上伸展的姿势,我注意到他手里捧着一颗珠子。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他淡淡道:“这是避水珠。”
我听过避水珠,好像是矶姬族的宝贝。只要有了这玩意儿,莫说是无涯海,就算是天界的天河也可以来去自如。
我腾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屠辛面前:“你方才险些害死我!”
屠辛冷冷道:“你不是没死吗?”
“差点!差点我就死了!”
“哦。”屠辛微微一抬眼皮,“下次我会努力的。”
我气急,但无奈打不过他又骂不过他,只能坐在地上独自生闷气。
屠辛驾驶避水珠驾驶得很好。无涯海虽是一片黑海,但我的血珠在水里却是发光的,屠辛只需跟着血珠走便可找到择天秤。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困又饿,几乎都要睡死过去,将将就要会周公之际,却被猛地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个踉跄趴在地上。
打不过他,打不过他。淡定,淡定——
默念几遍后,我的火气果然小了不少。
他没发现我方才在爆发的边缘走了一遭,兀自问道:“你可有感觉?”
我疑惑道:“什么感觉?”
屠辛面色无常,但拳头却慢慢攥紧,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择天秤。”片刻后他又道,“白夕,你什么时候蠢成这般模样了?”
不好!他又怀疑了?我心头警铃大作,脑袋飞快运转起来,片刻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一拍脑门道:“大约……大约是与乔乔融合了的缘故。我本来很聪明的,但乔乔拉低了我的平均智商……”
屠辛:“……”
我的确没察觉到什么。
我们又在海底行了半个时辰,我都梦会周公两次了。屠辛原本淡定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焦躁,宽大的绿色袍子也紧紧地贴在身上。
片刻后,屠辛僵硬的声音传来:“血滴散了。”
抬眼望去,果然,血滴在水中闪烁了片刻后消失了。
“血。”
方才被割破的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我立刻警铃大作,护住手腕道:“不!”
屠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我的第一感至第六感都告诉我有危险,非常非常大的危险。屠辛此时左手握着避水珠,只有右手可用。所以,他对付我也只能用右手。
衣摆微动,屠辛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仅剩的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身,头微微垂下来,撞进了我的眼里。那眼神,像极了顾奕。
我一时间紧张起来。
很快——
“痛痛痛痛!”
剧痛再次袭来。屠辛握住了我的手腕,尖利的牙齿像刀一样割进了我的皮肤。我感觉到一股温热,湿软的舌头剥开了我的皮肉,探进血管里贪婪地吮吸着。很快,我再次头昏眼花起来。
屠辛的脸离我那么近,可这张脸冰冷森寒,没有半点顾奕的影子。我恍然失神,那日见到的顾奕,是假的吗?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啪嗒”一声透过屏障,融入浩瀚的无涯海里。血滴似乎有了思想,齐齐朝一个地方涌去。
屠辛终于舍得放开我了,立刻全力驾驶避水珠追逐。我也因失血过多而头昏眼花,跌坐在地。
一个急转弯突然降临,我被猛地甩了出去,砸在屏障上才停歇下来。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在脑袋上出现了。
“屠辛!”我眼泪汪汪地号了一嗓子,因太过气愤还破了音。
“嗯?”他的回应是一个冷漠的鼻音,随后又一个转向,我又被甩了出去。甚好甚好,上次的包在左边,这次在右边,也算左右对称了。
两个鼻孔同时喷血,相得益彰。
我揩了一把鼻子,胸口此起彼伏,却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在屏障里,避水珠在屠辛手上,此时同他斗气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心里默默将他大卸八块后怒气散了许多,屠辛皱眉道:“血珠快散了,你再来两滴血。”
休想!我赶忙捂着鼻子道:“前面的血还有好多,够了够了!”
“不够!”
“真的够了!”再放几滴血我就得失血而亡了!
屠辛见我不答应,默默地来了几个急转弯。好在我提前有了准备,早在他转弯前就抱紧了他的腰杆,无论他再怎么甩我也安然无恙了。
“白夕!”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好!我立刻松手想逃,但为时已晚。屠辛居然放下举着避水珠的左手,左右手一齐擒住了我,随后我只感觉自己被压在身下。撤了避水珠,无涯海的压力浩然压来,我一时说不出话,脑袋里全是灿烂的金星。
我感到温柔的唇舌覆了上来。
那唇舌略过我的脸颊、脖颈,最后在手腕处停住。这是我方才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此时的牙齿远没有上次的暴戾。不过是轻轻挑开伤口,让结痂的地方再次流淌。
黑暗里,除了潺潺流淌的血液,我再无他感。
乏了,真的乏了。一天之内被放血三次,谁受得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困意像潮水涌来。我曾听说一个人在要死的时候是不痛的,只会感觉困,但一旦睡下去,就永远不会醒了。
若真是要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