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事实证明,失血过多而睡个三天三夜这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在我身上发生。我醒来时,屠辛盘腿坐在屏障里,左手举着避水珠,右手放在膝上。见我醒来,他冷冷道:“你若再不醒我就打算动手了。”

动什么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屠辛微微抬了抬下颚。我霎时冷汗直流。他所谓的动手,莫不是直接扇耳光将我扇醒吧?我肯定他做得出来。

在水下行了这么久,我已经初步摸清他的禀性。那便是千万千万不要忤逆他。屠辛曾经忤逆玖鸿被玖鸿揍得鼻青眼肿,我现在忤逆屠辛亦被屠辛揍得鼻血长流。事实证明,家暴这种事果真会遗传。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再也不敢摆出娇弱的模样。我触及嘴唇,软软的,有些湿润。晕厥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似乎有一张唇覆在我的唇上,蜻蜓点水般撤离。

我不敢细想,但这里除了屠辛没有别人。我曾看过一个故事,说一对小情侣在夜里行走,男孩假装跌倒,嘴唇擦过女孩的脸颊。女孩怯怯不胜羞,跺着小脚跑了。实际上,女孩心里甜蜜得不得了。

同样的事情摆在我的面前,我除了佯装镇定不知作何反应。眼前的人是我的杀母仇人,去他的怯怯不胜羞,去他的甜甜蜜蜜,老子现在只想怯怯不胜刀地剁了他。

越往海底深处压力便越大,避水珠劈出的屏障被越压越小,最后我和屠辛挤成一团,像两瓣煎饼果子。

他和我离得很近,近到我一抬头便能咬住他的胸膛。我默默地磨牙,想着要不要趁机咬下一口肉来。

他突然道:“你现在是在磨牙吧?”

我一愣,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趁我不注意,咬下我的一口肉来,最好还能夺走避水珠,让我在海里淹死?”

我心头一震,不禁肃然起敬。这屠辛,不光不死,还能看穿人心不成?!可怕,可怕。我正欲解释,屠辛又淡淡道:“你若想咬,随时都可以。但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长处不多,记仇算一个,报仇也算一个。你大可咬我一口,别说是咬下一块肉来,哪怕是蹭破我的一点皮,我都会拔掉你所有的牙齿。”

我默默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又行了一炷香,终于到了海底。那些飘飘洒洒的血猛地聚在了一起,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球。血球漂浮在海底,原地打转。我们耐着性子等了许久,那血球终于找到了方向,附着在了一个隆起的物什上。

屠辛驱动避水珠,我看清了那物什,原是一片黝黑的珊瑚。血球扑哧一声碎了,洒在珊瑚上,没了踪影。

屠辛仔细看了几眼,道:“应当就是这个。”接着,他又转头问我,“你可有感觉?这个是不是择天秤?”

我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果然是非常老实,屠辛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了。但他想起先前在岸上时姑姑说过,择天秤只有九尾狐才能辨认,又将这火气压下:“你果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倒不是。”我抬起自己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左手,“我现在就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左手也疼得很。谁让你给我放血放多了,我现在晕着呢。如果这个感觉也能算的话,那应当就是择天秤了。”

“……”

我如愿看到他的嘴角抽搐。斗了一路终于让他吃瘪了,这个感觉不错。

屠辛死死地盯着珊瑚,片刻后又回头对我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感觉,想来是这屏障阻碍了你和择天秤的联系。所以——”

我心里“咯噔”一跳,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再想想,说不定就有感觉了……”

屠辛已经越走越近,那张笑脸已然狰狞:“想来就是这样。”

“砰”的一声,熟悉的感觉传来。我的臀部再次与他的右脚亲密接触,我被一脚踹出了屏障。

“屠辛你这个浑蛋——”骂人的话尚未出口就被黏稠的海水堵住了嘴。我挣扎着在水里狗刨了几下,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都游不上去。

游鱼不过,飞鸟不翔,这是世人对无涯海的评价。我先拼命地敲打屏障,屠辛卧在避水珠隔出的屏障里淡淡道:“拿不回择天秤,我不会让你进来。”

我一口老血险些喷出,又颤颤巍巍地游去珊瑚,费力地扯掉珊瑚上的水草,才发现下面只是普通的岩石。哪里来的择天秤,想来是血珠出错了。

来不及细想,我手忙脚乱地爬回屏障,在屏障外手舞足蹈,想传达出自己的意思。许久之后,屠辛反应过来了,一字一顿道:“哦?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择天秤?但我不管那么多,只有拿回择天秤你才能进来。”

天杀的屠辛!

说完这话后,他又悠闲地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打起呵欠来。

我在外面左蹦右跳,像只猴子般抓耳挠腮。最后终于确定了,哪怕是我现在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开门。

等老子拿到了择天秤,一定要把你放到上面称一称!

眼见喉咙里的气即将耗尽,我憋得面红耳赤却还是爬上了珊瑚。那珊瑚不大,却扎根极深。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拔了许久,纹丝不动,倒是尖锐的顶端戳破了我的手掌。

细细的血珠滚了出去,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默默一思量,我知道了!择天秤恐怕与这珊瑚有关,否则它也不会对我的血液产生反应。思及此,我猛地抬起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上面已经结痂。我咬着牙撕开痂,血珠又滚滚涌出,珊瑚像饥渴的野兽般吸食。

眼见吸食得差不多了,黑黝黝的珊瑚开始闪光。我在地上摸到一块石头,颤颤巍巍地朝珊瑚砸去!

“嗡!”

大地微颤,海底荡起沙尘。水中波涛翻涌,那珊瑚渐渐拔高。我被震得后退几步,眼见地底的珊瑚长到了天上去,一团黑色的东西顶着它,几乎顶开了无涯海。

遮天蔽日,日月无光。

就在这个珊瑚里,一团红色的光照了出来。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里,这团光就像太阳,射得我睁不开眼。“太阳”中央似乎有一条黑色的小线,一闪一动。片刻后,我反应过来了,这哪里是太阳,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下方是山洞般的鼻孔,一进一出惊起卷卷波涛。阴森森锯齿般的獠牙,这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头颅!

珊瑚为角,双翅做棚。这物什继续拔高,最后伸到了海面上。

这哪里是什么珊瑚,分明是一条长有长角的巨蛇!

我被巨蛇一个甩尾抛了出去,直接被丢出了海平面。但巨蛇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我这里,它反而被一旁的屠辛吸引了。因屠辛稳稳当当地坐在闪光的避水珠里,而那避水珠又闪着莹润的光芒,十分吸引巨蛇的注意。

巨蛇游至避水珠旁,先伸出红色的蛇信轻点屏障。屏障被蛇信深深地戳进去,但终究没能戳破。片刻后,巨蛇换了玩法,一仰头就把屏障叼了起来,像只小狗玩球。我看到屠辛在屏障里被甩得歪来倒去,他第一次有了惊慌的表情。

好,很好!巨蛇加油!玩死这个鳖孙!

巨蛇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继续把玩着屏障。但无奈避水珠是矶姬族的宝贝,避水效果极好,隔出的屏障也坚硬无比,巨蛇几次下口都没能将它咬烂。最后将它吐出来放在身上玩耍,屏障顺着蛇身一路滚下,最后到达蛇尾。蛇尾轻轻一颠,屏障被颠至半空中,巨蛇高抬蛇尾,对准屏障一击!

“砰!”

霎时天海剧动,无涯海掀起万丈波澜。浩瀚无垠的海面居然缓缓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两半。

得益于这一劈,我终于在险些被溺毙的情况下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趴在地上咳了几声,姑姑不知从何处赶来为我拍背,我吐出一肚子海水后,巨蛇的真身也露了出来。

姑姑目瞪口呆,脸颊上的肉微微颤抖:“腾……腾蛇!”

腾蛇?

姑姑惊恐更甚:“远古的腾蛇,为何会在这里?”

又是一个远古的东西?这几日见得太多了,我也有了免疫力。不是说远古的东西都精贵得很吗,为什么感觉遍地都是。

话音刚落,屏障突然碎了。屠辛手持碧落从屏障里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腾蛇头顶。衣袂飘飘,遗世独立,他对着腾蛇冷笑:“我就说为何哪里都找不到择天秤,原来是被你这条贪吃的腾蛇吞进了肚里。”

话毕,屠辛一挥碧落,狠狠地朝腾蛇插去。

“砰”的一声,剑尖落地。这曾劈开虚合山结界的宝贝就这么碎了,但腾蛇依旧毫发无损。

姑姑适时地解释道:“腾蛇的名字里虽然带有‘蛇’字,实际上却是龙,乃是龙族的旁系。龙角乃世间至利之物,怎可被轻易劈开?”

这就怪了。如今天帝玖鸿的真身是一条通体赤红的烛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玖鸿当任天帝以来,龙族的地位不知道被提升了多少。莫说是龙,就连长得有些相似的蛇也成了众畜之首。可这曾经和烛龙齐名的腾蛇怎会活得如此憋屈,居然卧在无涯海的海底?

来不及细想,前方的屠辛已经和腾蛇打得难舍难分。

腾蛇以原形相搏,屠辛却是化作人形,在体态上不占优势。但屠辛好歹也是凤凰,即使如此也吃不了多少亏。所以二人打得难舍难分,许久都没能分出高下。

姑姑这方却急不可耐:“腾蛇乃上古凶兽,如今屠先生尚未康复,恐不是对手。”

我忍不住鼓掌:“那太好了。”

姑姑面带愤慨道:“乔乔,屠先生是我们狐族的恩人,你怎么可以说。”

恩人?又是这个恩人。我忍不住冷笑:“他是你们的恩人,却是我的杀母仇人。”

姑姑瞬间脸色惨白。想来她是真的为屠辛担心,我安慰道:“姑姑,屠辛可是凤凰,当年被砍成十八段都能复活的凤凰。如今不过是条小小的腾蛇,你也不用担心了。若是被他听了去,恐怕还会埋怨你看不起他。”

话音刚落,屠辛被腾蛇的尾巴一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好!”我忍不住鼓掌。

姑姑气急:“乔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嗯?那我该怎么说?”

姑姑气得往前走了几步,不愿站在我的身旁。我也不想与她斗嘴,现在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屠辛不是对手,不是腾蛇的对手。

虽然不知道这腾蛇有何本事,居然能让屠辛斗得如此艰难,但终归是为我解了一口恶气。腾蛇体形庞大,双目如日,巨嘴吞天。但成也萧何败萧何,正是这庞大的体形让它在战斗中占有优势,但也正是这庞大的体形极大地拖累了它。

腾蛇的灵活性不强,屠辛以巧攻击,常常是拳头都落在了眼睛上它还未发现。屠辛充分利用了这个优势,一跃飞至腾蛇后方,想从它的后颈入手。

“噗!”

腾蛇猛地回头咬住了屠辛的双腿!血雾爆开,我几乎能听到骨头破裂的声音。

“屠先生有危险了!”姑姑急得破了音,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乔乔,你快想想办法啊!屠先生有危险了!”

“干我何事?”我慢条斯理地扒开她的手,眯着眼看见屠辛在腾蛇口中挣扎。那就像落入蛛网的猎物,越挣扎死得越快。

“屠先生……屠先生是我们狐族唯一的希望……”

“是吗?”我摸着胸口,呼唤着里面住着的白夕,“可你曾经说,白夕才是希望。”

姑姑一时语塞。

“其实,无论谁是希望都一样吧?”胸口处传来钝钝的痛,好像有人拿着锯子前后锯着,“你们想重启神战也好,想回归天界也好,这都与我何干?我的母亲,因为你们的雄心壮志被杀死,我则被你们扒掉皮,当成养分来供养别人……凭什么?姑姑,你告诉我,凭什么你们可以随意就剥夺别人的生命?”

姑姑后退两步,最终步伐不稳,倒在了地上。

“乔乔……”她的声音很轻,很颤抖,半晌后她哑然道,“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母亲的命,我还给你!”

说罢,姑姑拔出短刀。那是她的武器,以快著称,能劈出一道残影。我刚要出手阻拦,刀已经稳稳地插入她的胸膛。血潺潺流出,浸染了地上的黄沙。

“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一切,我的声音也跟着颤抖,“杀我母亲的是屠辛,不是你。你不必惺惺作态。”

“乔乔……”她倒在地上,已经很虚弱了,手抚摸在我的脸上,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我还记得,你刚刚抱回来的时候,很小,很小。”手指在空中虚无地比画一下,“那时候你每天都在哭。虚合山下着大雪,你怕冷。我便为你烧起一团火,抱着你在火边烤。只要见到晃动的火苗,你就不哭了。”

记忆被猛地拉回。山洞外是呼啸的暴雪,山洞内是一团温柔。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孩子哭了,女人连忙去哄。孩子饿了,女人喂粥,但孩子不吃,别过头哇哇大哭。孩子还只是个婴儿,母乳才是她的食物。可女人没有奶水,她从还是女孩的时候就成了狐族的首领,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孕。

山洞外的风呼啸而过,怀中的孩子几乎哭断了气。女人看了一眼孩子,又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手,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最后,她一咬牙,脱下了衣裳。

孩子呜咽两下,安静了。洞外雪花漫天,她坐在洞口,望着蓝色的天。

我从记忆抽离,看见姑姑的气息越发虚弱了。

“姑姑!”我喊了一声,声音已经沙哑。这一刻我已经明白,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母亲,因为她在我出生那一刻就死了。但我遇到了姑姑,不管目的如何,她都在我的生命里充当了母亲这个角色。

“姑姑你不要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止血。我不会岐黄之术,只能给她渡气。渡了一会儿后,姑姑的脸色好了许多,但她仍记得先前所说,指着正在鏖战的屠辛和腾蛇道:“乔乔,请你救救屠先生。”

我的手指猛地僵住。姑姑见我脸色难看,呜咽道:“屠先生是我们狐族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们现在还被囚在虚合山里。乔乔,求求你,就当帮狐族还这个恩,好吗?”

我站起身,抖了抖自己僵硬的四肢。嗯,是要还的,但仇,也是要报的。在那一瞬间我想通了,与其看腾蛇咬死屠辛,不如我拿到择天秤,亲手杀掉屠辛。

报仇报仇,要自己报才有意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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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恋爱又要毁天灭地了退退退!
连载中有猫万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