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魂谷最近很热闹。
屠辛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个本事,居然寻来了许多花花绿绿的鸟儿。我本以为这些鸟儿都是些普通的凡鸟,用来装点杀魂谷的。谁知这些花花绿绿的皮毛下都有一个顶大的光环:青鸾,金乌,朱雀,白翔……
皆是一顶一的好名声,大名鼎鼎的神鸟。
而那日我泡澡时出现的人,正是这些神鸟化作了人形。
我与这些鸟儿的恩怨,要从三珠树说起了。
三珠树,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若慧。
三珠树本是长在赤海边的树木,鬼族的先祖路过赤海,见三珠树长得极美,便连根拔了挪到杀魂谷来了。
好在这树不娇贵,哪儿都能长,在这杀魂谷里也依旧长得挺拔壮硕。我的门前恰巧就有一棵三珠树,近来有几只鸟儿在上面搭了窝。
一日刮大风,窝坠了下来,两颗晶莹剔透的蛋滚了出来。我瞧这蛋长得好看,也就顺手揣进了兜里。
一路向北,朝灵泉走去。
自上次在灵泉遇见过屠辛以后,我便打死也不敢再去了,但耐不住腰酸背痛,我又偷偷去了两次。发现这灵泉是一汪活水,除了假山那里,在别的地方还有。
所以,我便又寻到了一处好去处。此处偏远静谧,无人打扰。
除去衣物,我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忍不住又刨了几把水,困意像泉水一样涌向四肢百骸,我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脑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啊,灵泉,真是少见啊。”
接着便是一片“哗啦啦”的入水声。
我猛地睁眼,却见不远处泡着一个白衣女子,白衣黑发,倾城绝色,这般模样,不是白夕是谁?
“白……白……白夕!”我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白夕微笑着朝我招手,学着我说话:“乔……乔……乔乔。”
我紧张得不断后退,最后抵在石壁上动弹不得。氤氲的雾气里,白夕渐渐走近,声音寡淡如水:“乔乔,好久不见。”
我强压住心里的恐惧,朝她伸出手,毫不意外地穿透了。
她果真没有消失。
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白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撩起一捧水道:“别怕,这是灵泉的功效。前段时间我体力透支得太厉害,所以沉睡了许久。这灵泉有修补灵体的功效,算作一方媒介,所以我才能出来。”
我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静静地看白夕表演。
约是在我身体里困得太久了,白夕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一派天真无邪。她时而掬水,时而玩耍,或是躺在一块岩石上细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有白夕在侧,我也局促起来,只能闭着眼睛泡水。白夕忽地游到我的身旁,道:“乔乔,你可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
我一愣,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自我出生起就被剥了皮,成年后好不容易有了脸,却也是别人的容颜。久而久之我都忘了,自己也该有一身皮,有自己的模样。片刻后,我反应过来,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别别别,我已经用惯你的模样了,万一我发现自己长得惨无人道,那可没脸活下去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柔声道:“别怕,来瞧瞧,这才是你的真实模样。”
虽然害怕,但我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心终于战胜恐惧,我张开手指,透过指缝望出,看到水里一张清秀的面庞。
“这,是我?”我颤抖地伸出手,水里的人同时伸手,两只手一触便消失了。
“对。”白夕干脆地回答,蓦然松开手指,指尖的水滴入池中,消失不见。我再次探头,看到灵泉里映出清秀的面庞。
这不同于白夕的倾城绝艳,却也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夕淡淡道:“我说过了,这灵泉有修补灵魂的功效。我现在离开了你的身体,水里自然映出你原本的模样。”说罢,她猛地扎进我的身体里。
这感觉就像强行往喉咙里塞了根手指,咽不下吐不出,忒硌硬人了。
“你再照一次。”
再次望向灵泉,水里的模样果然变回了白夕。
“明白了吗?”
我愣愣地点头。
白夕又离开我的身体,微笑着捧起我的脸道:“乔乔,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杀了秦岸和锦绣,我还你自由。”
见我疑惑,她柔声道:“只要杀了他们,我便离开这副身体,去转世投胎。到时候我的修为、皮毛就全部是你的了。”
果真是个满赚的大生意,但我忍不住道:“你在凡间时已经杀过他一次了,还不满意?”
白夕冷笑,眼睛如淬毒的匕首:“我杀的不过是他转世的皮囊,又没真正要他的命,哪里作数。”
说到这里,她轻轻摆弄指甲,眼中寒光涔涔:“你可知道,现在凡间是怎么评价秦岸的?”
我仔细想了想。
我到杀魂谷已经二十日有余,杀魂谷隶属于天界,也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现在凡间已经过了二十年有余。屠辛时常出入杀魂谷,有时候也要去凡间走一走,我曾听他提过一嘴,说西寒殓了秦岸的尸首,埋在了国祀里。
后世把秦岸尊称为“战王”。
为了纪念他的丰功伟绩,但凡是新上任的武将,都要在他坟前拜上一拜,祈求战事顺利,国运昌盛。还有什么生意兴隆、家庭和谐,甚至连夫妻不孕不育都要来拜一拜。
从此以后,秦岸坟前香火不断,门庭若市。
听完我的话,白夕撑着下巴微笑:“这便是秦岸。就算是转世投胎,即使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总能为世人所称赞。可我呢?我死的时候,落下了一身骂名,连带我的族人都受到了牵连,这可真不公平啊。可这一切,都拜他所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却淬着阴寒的毒,“我一直想把他从这神坛上拉下来,让他也尝尝千人踩万人骂的滋味。”
最后,她对我道:“乔乔,我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白夕的恨还没散去。
尽管她在凡间已经杀了秦岸一次,可那是饮鸩止渴,作不得数。但白夕不知道,在她杀了秦岸以后,她也险些疯了。
白夕不知道,她从来都不是真的想杀秦岸,她只是想和秦岸一起死。女人为爱疯狂起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一想到这里,我便止不住地打哆嗦。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忍不住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白夕,我没你那个本事,杀不死堂堂的天界战神。”
白夕安慰道:“别怕,你的本事大着呢。还记得在沙漠里,我们相融的事吗?那时候你我相融,你就等于有了我的修为。虽然不知为何我没完全消失,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你,已经可以自如操纵我的法力。”
——可你的修为还是打不过秦岸。
我自然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便转移话题:“那你可知道屠辛为何要费尽那般心思将你救回?”
白夕反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九尾狐啊,怎么了?”
“那就对了。”白夕白了我一眼,幽幽道,“七万年前的神战,九尾狐法力滔天,天上地下难逢敌手,甚至险些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屠辛将我救回来,就是想重启神战,与整个天族为敌。”
我更加不解了:“那不是正好吗?你正好可以趁着神战的机会杀死秦岸啊?要是你一个人打不过,还能把屠辛喊上,我就不信一群人揍不死他。”
白夕摇头苦笑:“不,那就失去了我报仇的意义了。”
白夕望向天边,层层锦云灿烂芳华,声音极其温柔:“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也不能伤害他。”
我想,我永远也懂不了她的心思。
“那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参加神战。”
“不!”
我从水里跳了出来,也顾不上自己此时赤身**:“你想得美!这样找死的事情,我才不要干!”
白夕轻飘飘地就飞了起来,窜进我的身体,又从我胸口处探出半个脑袋,乍一看来就像我胸口里伸出了个脑袋,忒吓人了:“参加神战是死,不参加也是死?你选哪个?参加了神战我还能还你自由,不参加的话你就得真死了。”
我一怔,半个身子僵住了:“此话怎讲?”
白夕叹了口气道:“你想,屠辛千方百计地把我召回来,就是为了弄这个劳什子的神战。若是他知道其实我没能顺利回来,因为我被乔乔给吃了,你猜他会怎么想?”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错,他会很生气,非常生气。说不定一怒之下就要你的命了。”
我嘴巴一撇,险些哭出来:“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不就乖了嘛。”白夕从我脖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来,安抚似的摸摸我的脑袋,“乖,咱们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继续装作我,参加神战。作为交换,我也不会告诉屠辛这些事情。到时候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遇到秦岸时你得换我来。到时候我杀了秦岸,就还你自由。”
我对这个建议思考了很久。
久到我在水里几乎都快泡晕了过去,才万分地肯定,这是一个不平等条约。
但是,我却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