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秦府难得热闹。
秦府的仆人一向早睡,今夜却被榻上掀起,一个个打着呵欠在厨房里忙活。
偶有耳尖的仆人从前院传来消息,说一向留宿校场的秦岸今儿忽然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女子。
众人喜滋滋的想,莫不是将军带着锦绣公主来了?
前院又传来消息,说那女子似乎受伤了,秦岸遣人去找郎中。但那女子即使昏迷着也十分可怕,居然一巴掌将郎中拍飞了,现在谁也近不得身,诺大的将军府被搞得鸡飞狗跳。
折腾了半个时辰,备好了热水,衣裳,还有二两朱砂,统统都送到将军的厢房,仆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厢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配合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让人十分遐想。一个不解风情的仆人啪嗒嗒的跑来,敲响房门。
“谁?”过了许久,秦岸问。声音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十分不友好。
小厮连忙禀报:“将军,大事不好了!门外有人传信,说一伙劫匪夜袭校场,现在将士们死伤惨重!”
空气凝固。过了许久,房里传出声音:“好,我马上来。”
我终归还是将梦境与现实混淆了。
那第十三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千丈惊涛拔地而起,万里锦云渐次撕裂,一道惊雷奸狡如蛇朝白夕袭去。我紧张的喊出声,砰的一撞撞在了床沿上,梦醒了。一张熟悉的脸突兀的窜在了我的眼前。
“哟,醒啦?”
一个人笑嘻嘻的望着我,身上还穿着一件绿油油的袍子。
这张脸,有些眼熟。
我心头咯噔一下,却并未回他的话。只将手伸到胳膊上掐了一下,并无痛感,想来还是在做梦。不过这梦中梦,我倒是头一次做。
他幽幽的望了我一眼:“你这掐的是我的胳膊。”
我低头一望,他胳膊上果真出现一块红印。
“你既然舍不得掐自己,那我便来帮你一把。”
说罢,他伸出手在我脸上一掐,我霎时间泪水横流。
“疼疼疼!”
“这下,你可知道这不是做梦了吧?”
“小绿……”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再叫一次试试?”他默默地加大了力度。
“屠辛、屠辛。”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了手。
除了脸上的痛,脑袋也有一些疼,好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我与秦岸打了一架,最后我还打输了。然后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醒来后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疑惑的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泡在一只木桶里,旁边的矮桌上一盏熏香还在袅袅生烟:“我不是在做梦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做梦,那还是注意一下仪容可好?唔,虽然你这身材着实没什么可看的,可,你毕竟是一只母狐狸。”说罢,他将我上下扫视了一圈。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的泡在木桶里,脸上的淤泥也全被洗掉了。好在上面颇有情调的飘着许多花瓣,也看不到什么。
我不服气道:“既然、既然没什么可看的,那你看什么啊。”
他又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我看我的作品啊。你这身皮,你这张脸,都是我画的。我看你跟看画没什么区别。”
我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桶边搭了一件粉色的纱裙,我胡乱的往身上套,边套边问:“这些年,你去哪里啊?”
他端起桌上的茶慢饮,不甚在意的回答:“出去采了个药,时间花的久了些,你可久等了。”
我如遭雷击,一阵血气在胸口翻涌,一波高过一波,却又在即将翻滚出来时戛然而止。
一模一样,居然和我想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些年里,我幻想过无数次他回来的场景。他一定穿着那件绿油油的袍子,背上背个背篓,手里拎着刚采的药。见着我便和煦一笑,然后对我道:出去采了个药,时间花的久了些。乔乔,你可久等了。
我必定娇羞道:不久,不久,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你。
如今,这一幕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眼前,我却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二十五年,我等了他二十五年。等他等到胸口翻涌的热血凉成冰,一颗怀春的少女心变成枯木。这些年来,我想了许多甜蜜撒娇话,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我一言不发,揶揄道:“怎么,见着我太高兴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这张二十五年都未衰老的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
“屠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等了你二十五年,二十五年。”
话没说话,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了。
“你这狐狸。”他笑道,伸出两根指头帮我揩掉眼泪,“好不容易给你画了张好看的脸,你却哭的这么丑。”
“都怪你这张脸!”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却兀自哭的更凶,“都怪这张脸,我受了多少罪啊。它明明不是我的,为何非要出现在我身上呢?”
小绿的脸霎时间阴沉下来,一双眼像淬毒的匕首,冷冷的盯着我。
“这么说来,我好心帮你画张脸,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忽地觉得他十分恐怖。
不过仅仅一瞬,小绿敛起阴沉,又和煦的问道:“罢了,是我不对,只想着给你画张好看的脸,倒是没考虑到会给你带来这些麻烦。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都受了哪些罪?”仿佛刚才的阴森恐怖从未出现。
我想了想,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他了。
频繁出现的梦境,那个叫白夕的女子,那个叫秦岸的男子,他们的恩怨情仇。明明与我没有任何干系,为何会频频出现在我的梦中?
“而且,每梦到她一次,我便觉得自己十分疲惫。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番似的。小绿,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小绿叹了口气,轻飘飘道:“小事,你不过是被索魂了而已。”
“索魂?!”
“是的。你想想,你梦中那位名叫白夕的女子乃是你狐族的一员,按时间算她应当死的有三千多年了。她死的那么冤,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因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化作凡世间的一缕冤魂。而你,好巧不巧,被她选做了复活的躯壳。”
我有些头皮发麻的问:“所以说,她现在是住在我的身体里?”
小绿点头。
“那她会不会占据我的身体?”
“那倒还没有。她现在灵体虚弱,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看你最近做梦的频率,那也是早晚的事。”
我一窜从床上蹦起,却一个不慎装在了床沿上,脑袋上登时起了一个大包。
他凑过来帮我揉脑袋:“你啊,还是这么不小心。”
我感觉脸颊一阵阵的发烫,别过头道:“小绿,那可有什么解决办法?我不想被她吃掉。”
小绿纠正道:“占据身体。”
“都是一样的。”
“简单,你找到她原本的躯壳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我紧张道,“白夕的身体被丢入了天火里焚烧殆尽,我去哪里找?”
“你忘了,她被扒下的一身皮。”
我眼前又飘过一片鲜血淋漓。停顿片刻,嗫嚅道:“可、可我能在哪里找到呢?”
小绿抿嘴一笑,指了一个方向,又吐出五个字:“西寒国皇宫。”
“怎么会在那里?”
“那皇帝偶然得到了白夕的皮毛,对她一见倾心。从九尾狐身上剥下的皮,岂是他能亵渎的?那皮毛现在还封存在皇宫里。你只要拿到了皮毛,白夕自个儿就回去了。”
我正欲详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记牢了”便翻窗而出。
我急急地追过去,刚想问如何才能联系到他时门忽然开了,我被拉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头顶响起一片低沉沙哑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你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