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湛海蓝天叠起层层锦云,两岸桃花敷水而开。太阳躲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像一颗咸鸭蛋。今儿日头虽大,却毫无热意。
天水相映,映的这一池倒影流莹婉转,映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庞来。
我望着那张脸幽怨的想,白夕长得真好看啊。
不愧是天生绝色的九尾狐,不愧是世间最后一头九尾狐。
正出神间,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乔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我愣了很久,回头莞尔:“秦岸,你回来了。”
我从未想过,我居然能与秦岸如此和谐的坐在一起饮茶聊天。将军府的大厨手艺不错,一盘莲蓉酥做的香酥浓郁,我不由得多吃了两口。他见我喜欢,便又将碟子往我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吃这个?”
我默默地点头。
前两日,我还与他生死相搏了一番。那是在地底的牢房里,我被白夕附体。我险些勒死他,甚至活生生的咬下了他颈上的一块肉来。时至今日,但他却将我迎入府中,好吃好喝的待着。
以德报怨,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害怕。这两日白夕的怨念消停了,没再出来作祟。但我深知白夕对他的恨,此时不过是短暂的蛰伏,指不定下次出来会弄出怎样的幺蛾子。到时候惨的不光是秦岸,还有我这个倒霉的宿主。
所以放下儿女情长,找到白夕的皮毛才是正经。
这也是我呆在将军府的主要原因,我得让秦岸带我入宫。
出神间,耳畔响起他的声音:“乔姑娘,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说罢一只手伸了过来,极为温柔的拈起我耳边的一片柳絮。
我抖了抖,干干一笑,一不小心就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了:“想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入宫。”
秦岸脸色一变。
但他很快恢复原样,做出淡定和谐状,但倒茶时手微微颤抖。递过茶杯来时装作漫不经心道:“那我能问问,你为何想入宫吗?”
我连忙摸着脸皮道:“我听说你们皇帝在选妃,我也想选上一回。可我错过了时候,现在去不了了。你瞧我这正脸皮子长得还不错吧?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你说你们皇帝能瞧上不?”
秦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受了天大的伤害:“白夕,你不要这样……”
心底竖起一片乱石嶙峋。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将我认成白夕。
我咬牙道:“我不是白夕。”
他叹息一声:“抱歉。”随后又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怔怔的望着酒杯发呆。
气氛一时尴尬不已。
上次在牢房时白夕给他剖白了一片心意,顺道自爆身份,从那以后他便唤我白夕。当我清醒后向他重申,我是乔乔,不是白夕。他大约以为我是在同他玩“虽然我爱你,但是我就是不承认我爱你”这种把戏,所以便默认了我是白夕,所以依旧十分殷勤的来找我吃茶赏花。
我到出虚合山到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五年,见过的男人成千上万。有自恋如顾奕的,有断袖如程瑞的。但论固执,却无人能出秦岸之右。
气氛有些沉闷,全然不复刚刚的饮酒之乐。
我自知这尴尬是因我而起,所以我自然有义务打破它。于是便自觉地挑起话题:“秦岸,我听说你是西寒第一美人锦绣公主的准驸马,这锦绣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秦岸一愣,大约是没想到这话题转移的如此迅速,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我不知道。”
“什么,她不是你媳妇吗?”
秦岸微微抿唇 :“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的妻子。”接着脸上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愠怒:“不过是先皇的计谋,担忧我秦家背叛而已。乱点鸳鸯,荒谬至极。”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人艳羡的婚约居然有这一番渊源。
原来,上一任秦将军,秦岸之父秦朔,乃是打下江山的开国将军。先皇担忧秦朔功高震主,又忧心别国挖墙脚,便想稳住臣子的心,十分殷勤的往他榻上送美人。但这些美人往往未拆封又被完好无损的给送了回去。几次折腾后,先皇的视线就挪到了刚刚出生的秦岸身上。
说到秦岸的出生,能扯出一大段的传说。
话说秦岸之母鄂湘常年不孕,与秦朔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但二十年前的一夜,鄂湘入梦,忽闻一道气势磅礴的惊雷将瀛中劈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火滚滚,万丈锦云如融化的铁水。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从天而降,背上驮着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鄂湘朝男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男子点点头,道:“我叫秦岸,你切记住。”
同样的梦境也发生在深宫中,一位名叫惠妃的妃子身上。惠妃的梦境与鄂湘的差不多,但男子换成了女子。一位女子踏百花而来,所过之处处生花。她说,她叫锦绣。
这梦境的真假无从得知,但先皇当真了那便是真的。先皇打出了“天造地设”的噱头给俩人订了婚,要求二人年满二十成婚。
不过秦岸这些年在外征战,甚少回来,而锦绣公主也长居深宫,俩人几乎从未见过面。
看着秦岸如此愤慨的模样,我疑心他是对自身产生了怀疑,认为他能得到今天的一切完全是沾了他爹的光。当将军也是,当驸马也是。
我便拍肩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沮丧,先皇为你指婚,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你爹。喏,万一先皇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襁褓里的你一见钟情,盼着让你当他女婿呢?”
秦岸一怔,摇摇欲坠,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呃,好像用错词儿了,但意思总归是这个意思。
后来几日政务繁忙,秦岸每日校场府邸两边跑,每每陪我用了午膳便得快马加鞭的赶往校场。用膳时十分热情的为我布菜,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忍痛将一桌都吃光了。几日下来,马瘦了一圈,我胖了一圈。
饭后秦岸快马加鞭的回到校场,我便四处遛弯。毕竟是将军府,丫鬟奴仆也有二三十人,少不得闲嘴之人。平日我最多就听听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寡妇门前是非多。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我逐渐也养出了拳拳八卦之心。但我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也会成为被人的下饭菜,被小丫鬟们翻来覆去的议论。
两个小丫鬟缩在假山石后,窃窃私语。
一丫鬟道:“将军这几日繁忙的很,还赶回来用膳,连日下来瘦了一圈。”
另一丫鬟道:“听说将军惦念那位姓乔的女客,担忧她不习惯这里的吃食,所以才特地赶回来。”
前一个又道:“哪里不习惯!这几日我瞧她身形粗壮了一圈,肚皮都鼓出来了。”
我惆怅的摸摸自己鼓出来的小肚腩。
后一个一惊:“肚皮?莫不是……”
声音压了下去,两个丫鬟凑在耳边窃窃私语。饶是我狐狸耳朵再灵敏,也是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一番讨论后,她们似乎已经得出了确定的结论。无不脸色惨白,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但这秘密是什么了,我实在听不清。
最初得出结论的小丫鬟已经煞白了脸,连站也站不稳:“不行不行,我得去给鄂湘夫人汇报。”
另一丫鬟悲怆的抹了一把辛酸泪,道:“快去快回,莫要被人灭口了。”
我抓心挠肝的一拍脑门,究竟是个什么秘密啊
日思夜想了几日,我终于明白了。
早就说这西寒国八卦气氛浓郁,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讨论。这秦岸是皇帝灼渊的入幕之宾几乎是人人得知的大事。他虽说也是个准驸马,但与皇帝生出那密切的情愫也乃人之常情。
我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忽然住进了他的家里,还与他每日吃饭饮茶,亲密无间。若是灼渊不吃个什么醋简直就对不上他们这些年来的情谊。但是,灼渊是谁啊?一国之君啊。皇帝吃醋能是平常人受得了的吗?若是一个不开心满门抄斩了怎么办。
所以,丫鬟们未雨绸缪,如此担忧也是情有可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