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陆氏米铺。

小伙计正将所见一一道来,他的面前,等着一圈迫不及待想听消息的伙计,有三两客人也插进来,竖耳屏息。

祸事不关自家,小伙计年岁又小,说起来带了几分笑意,嗓门也大。

“我跟你们说!我去看告示,那里可多人!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唬死我了,原来咱们丞相竟然勾结天御国的人!将瑞国冶炼的铁偷送过去给人家制兵器!!看的一圈人都在骂,说现在丞相革职,相府被封,真是该!至于王家那里嘛,今早郡王带兵去撕封条……你问撕了哪里,自然是铺子和宅子,唉,总之,与王家一切的地方都把封条撕下来了!说是资业充国!”

“啊?为什么被撕啦,别急!王掌柜,就是帮私运铁的人!对,你们没听错!!我当时也不敢相信,他们王家好大的本事,做这不要命的活!不过那告示上说了,王掌柜那是被赵丞相蛊惑,根本不知道一直运东西的箱子里有什么,只当是两者生意……唉,真可惜,现在王掌柜明白过来,感到有愧,以死谢罪了……唉!”

“什么、王掌柜如何死的?说是撞墙自尽,咱们陛下仁慈,本来不想让他死的,如今派郡王好好安顿他的家人了……他的家人,可不就是那两位公子嘛!家业都被收走了,以后他们可要吃苦头喽!”

“你还在问丞相?有什么好问的!丞相为咱们都做了啥事,让我扳指头想想……唉,算了,我一件都想不起来!反正有人接任。有啥惋惜,咱们还有帝师,还有尚书大人呢!关键是陛下爱民,我们管那么多干嘛,你们说是不是?是就对了嘛!有什么担心的!!”

陆行鸯和莫清站在远处,静静瞧着。

片刻后,她转头吩咐木靳:“叫他们干活去,闲话该说够了。”

传话这事,本也轮不到木靳,况且陆行鸯也知道木靳生人勿近,但总是忍不住,想让这人多点尝试。

莫清抱着臂,看她逞意,无奈小声笑了,也批评起仍在大声说话的那伙计,“就数他最吵。”

年岁小,爱闹本是天性,何况这也算众人期待的消息,受此目光自然飘飘然。陆掌柜虽然护短,在这事上不惯着自家伙计。

“现在京中各家议论,咱们议论可以,也得适可而止。”陆家与王家曾是逐利对手,京中议论自会被关注,没必要自找麻烦,让别人知道陆家已经翘起尾巴。

明明事实也不是这样。

莫清认同。

两人短短交谈两句,那边的声音已经消了,伙计们虽然仍将心思放在这两件事上,但明面又是各干各事、各尽各职了。

陆行鸯赞许回来的木靳:“做得好,他们很怕你,说的话真有用。”

莫清在旁,无奈地又笑了一声。

伙计们怕木靳,还不是看他成日陪在阿姐身边,被视作得力干将,再者,阿姐到底有没有听说过“狐假虎威”这句话?

想到前丞相如今的结局,少年眸光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

三日后,陆行鸯正在铺中思索庄子新米如何推售,顾寻安走进铺子。

他一眼看到她,唤了声,铺中十几位伙计的眼睛便齐刷刷射来,纷纷喊“郡王好”,一个比一个激动。

对此,顾寻安能自悟:以前他身份自也贵重,但京中贵重的人多了去,他又是那样的性子,不招人喜也是自然。但现在他身份不同了,是瑞国唯一被封了郡王的人,用百姓的话说,就是“独一份”。

“独一份”在陆掌柜的地盘,有些沾沾自喜。

陆行鸯蹙眉走近顾寻安,看到对方满脸骄傲,她扫视了眼伙计,无情压迫他们乖乖干活。

“怎么来了?”她问,“你这几日很忙。”

他确实很忙,不过也惦记着给陆行鸯传消息,让人来跑了两次,告诉处置王家的结果。

烂摊子交到顾小郡王的手里,瑞帝自然乐意做好人,明面上惋惜王吟松的以死谢罪,但是王家家大业大,犯了此事,也不能安稳地在京中把生意继续做下去。

这个坏人,就由顾寻安来当了。

顾寻安素来没为自己积攒下仁慈宽和的名声,他如今是郡王,手里有兵,瑞帝让石德又选了一支给他,因而办起事来格外容易。

上次王家查账,查出许多账目问题,因而这次一起清算,王家在京的大多铺子都被折卖,充入国库。至于各地其他的铺子,也被一一变卖汇成银票,只留下平城祖宅薄业留给王家后人,顾寻安勒令平城官员今后多加看管。

今日,茗一已带了队兵马,将王家众人护送去平城。

“他回来时,刚好可以赶上吕文与画绣的婚事,我代他要份帖子,让他也见见世面。”顾寻安口有些渴,见柜台上有一盏茶,便问陆行鸯是否是她的,听到对方说“是”,笑着将剩下的半盏喝了。

陆掌柜看着抢茶的土匪,无可奈何,心想若伙计看见又要偷笑。

“对了,怎么没看到莫清?”

“他说朋友有约,今日要出门,晚点回来,”陆行鸯回答,有些欣慰,“真是越发有掌柜模样了。”

“呵,那小子!”这是顾小郡王对莫清的亲切问候。

他自然也对此感到高兴。

顾寻安放完杯盏,犹疑着顿了下。

“怎么了?”陆行鸯问。

“陆家往后处境或许艰难,如今我认同了,”顾寻安见她不搭话,继续说,“今日朝中,有人提出要重定皇商,如今该让陆家当。陛下没有表态,我看他神情,不太愿意。”

这在陆行鸯意料之内,在西河,她和王吟松对话后便有所预感。

“嗯,”她沉吟片刻,道出想法,“陛下大概想添心腹包揽。”

与王吟松对话后,她脑中渐渐浮出一种猜测——陛下可能在更早,起码是在她告知前,就已知道王吟松和赵长彦勾结,那时他在秋洺布局削弱丞相朝中势力,不过是猎者心态,徐徐图之。

王吟松曾问她身在局中,为何不想知道更多破局之法。他本意是想告诉她:两家杠米价,在瑞帝计划之内。

其实王吟松大可不必告知她,因为彼时局态已定,即便陆行鸯知道后收手,王家也难逃一劫。但他告诉了,为的便是让陆行鸯在王家失势后,手下留情,不倒踩。

他那次去,对王家而言没有任何用,但却消去陆行鸯的怨怒。

往后数日,陆行鸯细细将过往都重新捋一遍,愈发如此猜测。

见顾寻安不解,她转眸去看铺中伙计,他们离的很远,这才轻声道:“陛下不可能任由陆家独大,这几年他让两家相互牵制,或许王家为皇商也因此缘故……他心中清楚,这时日不会长久。”

“陛下要派心腹加入,以此制衡?”顾寻安皱了下眉,猜测。

陆行鸯笑意浅淡下去,默而不言。

顾寻安看着,忽然明白了:陛下既已派人去做米铺生意,还有制衡陆家的必要吗?!

“阿鸯!”他急唤一声,胸腔处生起团闷火,“我在这里。”

若有什么违背帝命的事,他来做。

陆行鸯弯了眸,忍不住上扬嘴角。

“小公子,”她唤回最初对他的称呼,显而易见愉悦,“你什么都不用做,王家你已经处理,如今入朝任职,随众商讨丞相处置就好。至于我这里……咱们陛下最是仁慈,不会半夜派石将军烧我的铺子。”

她甚至开起玩笑。

顾寻安连日来憋闷的心情受此感染,也明朗起来。

“那好……赵长彦如今只被暂押大理寺,房易德也曾是书生,大概是钦慕以前的百官之首,我去看过,没对他用过刑。”

说到这里,顾寻安歪了脖子,向她这里靠了靠,隐约有撒娇意图。

他抱怨:“阿鸯,你不知道那群老头子多无聊!朝中赵长彦的党羽全被留职待查,被石德派兵关在各自府里,留下的人里竟还有和赵家世交的,固执得想留他一命,我实在……听他们在殿上吵着,头疼极了!”

陆行鸯一向护短,自己的人都撒娇了,怎能不好好哄?

她笑盈盈看着顾寻安,提议:“头痛,那我给你揉一揉,成不成?”

这人便拉出那张他最喜欢的古檀木椅,坐上去乖乖等她绕到身后,按住他两边额角,慢慢揉捏。

过了须臾,陆行鸯问:“顾尚书是什么态度?”

顾渡言本就是刑部尚书,这事也该他插手管一管。

顾寻安原本闭着眼睛,闻言睁开一只眸,冲着陆行鸯眨了下眼。

“父亲做事向来一板一眼,他拿出律法册,将赵长彦触犯的条列一一读出,要陛下判死刑,竟成主杀一派的砥柱。诸事还没弄清,陛下看这态度,哪里还敢把人放在刑部大牢?所以就丢到大理寺那边……哈哈,当初吕文介绍房易德做少卿时,房易德千言万谢,如今该恨死他了!”

陆行鸯手一顿,“张公子介绍的?他未考得功名,如何介绍?”

“张吕文将房易德介绍给他爹,府尹又向上介绍,一级一级,这才有了房易德的官职。”

他这次全睁开一双桃花眼眸,陆行鸯在他身后,况且檀木椅上还有椅背,他勾身伸手不便,却仍然费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陆行鸯笑了,将按在顾寻安额上的手放低,让他方便握着。

下一刻,这人不知想起什么,盯着手,折腾她细直的指节,喃喃:“阿鸯,商市逐利,官场也在逐利,没有哪处是真正干净的,我真的不喜欢……”

陆行鸯猜想他是解释房易德为官的缘由,想到了顾尚书,因而轻声应他:“嗯,我也不喜欢。”

小公子瞬间抬头,眼眸亮晶晶的,要确认,“你不喜欢?!”

陆行鸯平静弯眸,“不喜欢。”

下一刻,小狐狸露出白洁的牙齿,乐得再一次重复:“太好了!阿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近乎幼稚的重复,不过只是反复确认心中生出的定论:他和他喜欢的人,有共同厌恶的东西——仿佛如此能离这人近一些。

这样,他面对这些不喜时生出的不满与愤懑,大概便能抵消掉些。

陆行鸯垂下眸,瞳色潋滟,几缕墨发垂下,微痒,她懒得去管。

天光强盛,陆掌柜的眸光温润平和,隐隐泛波,她看着眉开眼笑,仿佛懵懂童稚却又心中明镜的小公子,看他眉目如画,眼眸生春。

陆行鸯的心中,忽然生出要和此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即便后来遇到挫折两人分开,她也忘不了这一幕,记在心上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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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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