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截信,不是陆行鸯想要的消息。
她隐隐担忧,觉得那是王吟松老奸巨猾,对送信是否安全的试探。
很快,猜测被证实。
离帝王回京还有半月,瑞帝知会过她,京中帝师和顾尚书已经动手。
顾尚书整理翻出了陈年旧账,上疏弹劾。君主不在,帝师代为理政,携帝王之印怒斥户部侍郎胡峰为首的一干人等,让其暂且在家中反思,等瑞帝回来后再做决断。
这期间,提帝王心腹暂代其职,丞相势头大受打击,底下的人唯唯诺诺,唯恐泼及己身,只让人快马加鞭送信给赵长彦。
陆家暗线看着信送到赵长彦手中,后者却面色平和无畏,而王吟松那边,也风平浪静,除了第一封信的送出,再不见其动静。
她不禁起了疑。
朝中户部一职非常重要,拿捏着钱说话底气自然硬。赵长彦没有道理眼睁睁看着在户部的失足,何况户部尚书司忞在钱财上锱铢必较,有时连瑞帝的决定都能提出反对,更不会给赵长彦多少面子。
赵长彦没道理在这条路上走死。
她让陆家盯守的范围扩大,务必看紧。
可三天又过,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他还有送信的其他手段吗?可山势高陡,路途皆有暗哨。
朝中局势已经稳控,瑞帝肯定也安排了其他的人手。
不过既然交代过她,她若未促成事,虽然对大局无碍,但无疑是在向瑞帝证明她很没用。
一个没用的棋子,不能得到布棋人的袒护。
陆行鸯忧思重,接连几日未睡好,偏偏昨日瑞帝临时兴起,定下今日围猎,为了助兴,让大家都去见识。
出发的时辰到了,陆行鸯看着眼下青黑,默默让画绣化妆遮掩。
她平日里很少揽镜添妆,今日化了妆便显而易见多了几分少女的明媚。众人聚到了一起,陈时见了,只当她今日心情很好,开心地上前与她说笑。
林秦秦也在身旁赞道:“陆掌柜这么一打扮,变漂亮了许多。”
陈时很快接话,说:“行鸯底子好,本来就很好看的。”
陆行鸯莞尔不置可否,三人说完,陈时带着林秦秦先行一步,去挑选弓箭,陆行鸯不懂骑射,待在搭棚子里,笑盈盈看她们。
画绣嘟囔,说主子我要是会骑射就好了,听说这山庄里好多小兽,真想去见识一下。
天子狩猎,她们旁衬便好,怎么还生出了玩心?
但到底,她言笑晏晏,说你要是想,我让人护送你玩一阵。
小丫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又期待又纠结,说完“真的可以吗主子?!”,想了想又摇头要陪着陆行鸯。
商人一年忙碌,画绣跟着她也少了许多少女天真的时光,陆行鸯见到画绣如此,真的心疼了。她知道小丫头想玩但是放心不下她,所以不解释什么,只是转身对陆家小厮吩咐几句。
后者得她吩咐,退下办事,很快带回一名骑兵,随同保护画绣的安全,顺便教小丫头一点骑射之术。
画绣欣喜若狂,抱着陆行鸯说了好多甜言蜜语,然后意识到她再把小厮带走,她主子就真的独身一人等着他们了,便要把陆家那小厮留下。
陆行鸯摸摸她的头,一哂。
“让陌生人跟着我家丫头,我怎么放心呀?没事,你去吧。”
画绣闻言动容,然后想到什么,脸有点红了,说要是这次张吕文也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有情况。陆行鸯挑眉看了画绣一眼,到底没舍得揶揄,只是催促她去选马匹,她看着小丫头兴奋的小模样,唇角上扬,忽然声后传来一声询问。
“陆掌柜,你不去狩猎吗?”
陆行鸯不动神色,面上却带着淡然的笑意,客气回答:“不会骑射,王掌柜也没有去啊。”
“人老了,不太喜爱这些费精神的事情了。”王吟松眯了眼睛,看到画绣挑选好了匹马,正在尝试上马,笑了一下,“我看你这小侍女都去了,也不怎么会的样子,年轻人嘛,总要尝试新物。”
他前一句说的是画绣,后一句却仍劝她尝试。
陆行鸯眸光微动,而后坦诚一笑,说:“儿时随阿爹跟商队,觉得那些马儿可爱,有次趁人没注意,蹬着运货的拉车想跳到马背上。可是没成功,摔下来不说,幸亏阿爹眼尖相护,否则要被受惊的马儿踩死了,自此心中有了阴影。”
以往商人寒暄,大家也会拿往事说笑取乐,陆行鸯从不参与,王吟松与她之前也只见了几面,此刻听她难得说到往事,一时心中有些唏嘘。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陆行鸯对他说口渴先去喝水了,王吟松果然没再说什么。
凉水咽入喉中。
王吟松主动搭话,大有让她也跟着凑热闹的意图,明面上是对小辈的关爱,可真正目的,谁说的清楚?
况且这几日王家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也让她十分在意……
等等、陛下临时起意今日要来狩猎是谁提出来的?
彼时宫人前来告知她,郁闷之下未做多想,随口应下,忘了多问一句为何。
她现在问,会不会太迟了些?
陆行鸯偏头寻找目标,思虑着这种过时的问题该找何人询问时。
一眼,瞧见顾寻安在不远处,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有一瞬短暂的交接,下一刻,陆行鸯敛下眸。
她看不到顾寻安的脸,但那方向却仍有动静——
是随后走来的大长公主略带疑惑地问顾寻安:“怎么停下来了?我看茵茵那边都准备好了,你赶紧跟上她,护好了,不要让她受伤了!”
顾寻安不知应了什么,宁玉荣笑了一下,而后又催促他。
他翻身上马,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陆行鸯。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手中握着一只竹筒,想来是刚喝过水。
阿鸯今日似乎上了妆,格外漂亮。他想。
母亲催促的声音又起,顾寻安与宁玉荣道了声别,拉着缰绳去追陈时——堂兄交代过他,帝师如今在朝中办事,不能让老师还为独女担忧。
对顾寻安驾马而去扬起的尘土不以为意,宁玉荣转目看向陆行鸯,想到自家儿子临别前的眼神,沉了下眸。
她转身去专门为她备下的棚下休息,只是在去前,让身后的侍女去请陆行鸯来。
听到侍女传话,陆行鸯蹙了下眉。
她如今一人待在棚里,为的便是不动声色观察王吟松,此刻身边没有人,两棚又相聚较远,对方若是趁此有什么细微举动,可就错过了。
侍女见她犹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放下手中竹筒,在侍女开口之前笑着应一声,起身去了。
自那日宴会上的问询后,大长公主便与她没有交集,这次无端在众人面前叫她前去,陆行鸯摸不准宁玉荣的心思。
“坐。”
陆行鸯问了安,得到宁玉荣很温和客气的回话。
她便寻了个可以勉强观察王吟松的角度,依言坐了下来。
“本宫看大多公子千金都去狩猎了,你那边的棚子里都是一些男子,见你没同他们说话,便把你叫来了,”宁玉荣轻抿了一口茶水,状似玩笑道,“茵茵小姑娘性子,跑得快极了,留下本宫一人孤独,你不介意到这里来陪陪本宫吧?”
陆行鸯莞尔,轻声道:“您说笑了,小的求之不得呢。”
宁玉荣见她这般反应,沉默了下。
侍女送来糕点,她捻了一块小口吃着,仿佛突然的安静只是因为她在吃糕点,吃完了,她示意侍女送到陆行鸯面前,让她也尝尝。
陆行鸯方才喝过了水,仍觉得嗓子干哑的厉害,并不想吃糕点。但侍女已把盘子送到面前,她看着盘中一个个精致的小糕点,还有最上面一块被宁玉荣掰了一点点后仍旧留在那的残破糕点。
她沉默了下,拿了最边上的一块,浅尝辄止,笑着说好吃,真是入口即化。
因这人是顾寻安的母亲,所以她还是私心希望能得到对方一点真心的喜爱。但期待落空,她心中便有些自嘲。
对于陆行鸯的奉承之言,宁玉荣只是笑了一下,她不再碰那盘糕点,拿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又说起了话。
“茵茵是小姑娘心性,待人总是天真热情,她身边那个叫林秦秦的拿了她不少好处,本宫看破不说破,只当不知道了。不过——近来茵茵总是向本宫提到陆掌柜,说你怎么怎么好,看来你俩也成了好朋友。“
“本宫知道你是个本分的人,没有那般妄图攀贵的心思,所以诸多时候,本宫不在茵茵身边,还要让你多多帮衬。”
“那些本就是茵茵的,她不防备,可本宫担心会让别人有机可趁,抢了她的。”
这句意味深长,一语双关。
陆行鸯笑意淡了些,她敛了眸光,心想大长公主果然慧眼,小公子怎可能瞒得过?
她清了清喉,勉强开口:
“行鸯与茵茵是好友,当然会留意不让她受到伤害。至于殿下担忧的,行鸯认为,防患于未然固然是好,但是草木皆兵却容易过度分神,那么、岂不是有悖原意?”
陆行鸯的声音很轻,语气也低缓,如果单冲这些,宁玉荣是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宁玉荣承认,她是怕陆行鸯的出现引起儿子的喜爱,让她原本打算让陈时当儿媳的事情落空。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顾寻安在京中虽自称风流多情,但其实对感情之事执拗,所以她要在最开始,将一切变化都扼杀在萌芽。
她以为在面前这个姑娘虽然看着沉稳,但是面对她有意的暗示与威压,肯定不会招架得住。
所以听到陆行鸯的回话后,最初的惊讶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薄怒。
这口齿伶俐的小丫头,是在说她多管闲事吗?
堂堂瑞国大长公主,何曾这样被一个小姑娘呛过声?
宁玉荣眉头皱起,心中愈发不悦,帕子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她的气息因愤怒也变快了。
蛮横无理!她在心中作此评价,不准备再对陆行鸯和颜悦色,准备把话都说开。
谁知宁玉荣刚准备开口,陆行鸯霍然起身,眼神看向另一个方向。
方才的回答耗费了陆行鸯不少心神,等到她说完理智回笼,才觉得糟糕。
分心了。
她下意识瞥眼去看王吟松的位置,一眼之后惊讶震颤,原来的地方哪里还有王吟松的身影?!
她以为是角度问题,起身又望,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王吟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