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在众人面前，陆行鸯眸色仍有疏离，淡笑回应：“小公子说笑了。”
“况且，从前你说的没错，我清楚身份。”
还在门口，她对缓步过来要出去的人点头致歉，转身向外走。
他跟着。
四周没人了。
顾寻安纠结欲死，终于下定决心，停下步子，叫陆行鸯。
回转身子，她已经踏上一级石阶，垂眸看他。
“我错了，”顾寻安开口时发现嗓音已哑，连忙清了清，“我从前……很混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空生一副桀骜骨头，看不起平民百姓，自视清高……”
小公子的语气带着他未察觉到的颤音，说出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说到最后，委屈地眼眶通红，小声嗫嚅道：“你会因此生气吗？”
陆行鸯胸口发闷，凝视他。
这世上没有真心相对，就一定要将心计全部坦诚的道理。
她没有立刻回答，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在众人面前喊我，知道我一定会停下，是吗？”
即使知道答案，陆掌柜也给小公子回答的机会。
对面的人果然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承认当时确实有小心思，但是，如果他不当众喊人，阿鸯……还会愿意和他一起走、说一会儿话吗？
都避众这么久了……
陆行鸯叹气，终于下了台阶，与顾寻安对视。
“众目睽睽下，顾公子身份尊贵，让我很被动。但其中心计，我没有生气。之前你的言论，我也没有生气。”
“意识到旧错，并不代表现今更好，小公子，往前看，不要一直回头了。”
“不是每一次言错、失误，都能得到机缘好好解释，如若不能逞意，先搁置未尝不可，我希望你拾级而上。”
她想起帝王的试探，想到那人予她重任，是相信她的为人，也是掌握陆家的生死。
她愈渐清明，看着顾寻安，面色平和。
顾寻安虚虚立着，心头掠过山岚林啸。
他郑重看向陆行鸯，潋滟桃花眸中有碎光，片刻后，溢出笑意。
“我知道了。”
“我会的。”
他走后许久，陆行鸯才缓缓动了下腿，伸手扶住一旁的栏杆。
她靠着这一点支撑，积攒许久力气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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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时来找陆行鸯时，后者刚睡醒，由着画绣为她理领口，半眯着眼懵懵懂懂，人走到她身边了都不知道。
少女鲜少见到这样的陆掌柜，顽皮心上来，趁着陆行鸯准备站起来，画绣没有防备时，扑到陆掌柜怀里。
陆行鸯下意识接住人，身子不稳，跌回床榻，还没惊喊出声，怀里的人就被反应过来的画绣抓住，拉出了怀。
“哎呀！手手手！伤筋动骨还得百日呢！”画绣不满。
她眨了下眼睛，看到陈时正与画绣据理力争，企图脱离魔爪，画绣坚决不让。
一片闹腾，她身处其中，不自觉也被带动，弯眉笑了。
“怎么舍得来了？”陆行鸯重新理袖，起身拉过陈时，笑了笑。
陈时眯起眼睛，暗暗端视着陆行鸯，看到后者如常的神情，稍放了心。
少女弯唇，在屋内转了一圈，边转边说：“阿鸯把我说得好狠心呐！人家伤心了！我可是一安顿好就来找你了——”
陆掌柜仰头瞧着外面的天色，颇为赞同，点头对画绣说道：“是该用晚膳了，帮陈小姐也带一份吧。”
陈时笑起来，一边嚷嚷着“阿鸯——”，一边又有扑来的架势，画绣欲阻止，看到陆行鸯示意无妨，出去拿晚膳了。
“几日不见，茵茵何时学会缠人了？”
还有，之前不是唤她“行鸯”？
对方眼睛溜溜转了下，笑嘻嘻，说就是因为几日不见，所以想阿鸯想的紧呀！
论撒娇磨人，陆掌柜比不过，是以最后放弃，看她一眼，自去桌案旁乖坐。
等饭吃。陆掌柜心想。
陈时也跟着坐下，玩着桌上的茶盏，将它旋了一圈又一圈，陆行鸯跟着看了会儿，张了张口，终于问出声。
“茵茵。”她喊陈时小名，眸光关切意味很明显，“那日你与陛下，如何了？”
问完这话，她露出点无措，抿唇不言。
这模样在陈时眼中可爱极了。
她想：阿鸯明明是关心她，怎么像个做错的小孩子？是以为冒犯了，会惹她生气吗？
陈时忍不住，伸手同陆行鸯相握，目光温软坦荡。
“阿鸯，我知道你关心我，况且这些事情我也想对你说呀……”
她放轻语气，有些叹息：“……又不是什么圆满结局，我苦闷极了，不找你说，我肯定要憋坏了！”
陆行鸯回握，紧了紧手上的力，神情认真。
陈时说，那日她和瑞帝在房中对峙，陈时问瑞帝，他是早就知晓她喜欢他了，还是近些日子才知道？
因为前段时间，顾寻安找她摊了牌，说他喜欢陆掌柜。陈时听闻，言明那这样就好，她也没负愧感了，之后就往宫中跑得勤些。
听到后几句，陆行鸯睫毛轻颤几下，心中起了波澜。
他做过这事？
见陆行鸯愣怔，陈时不好意思，还是硬着头皮解释了。
“他向来勤政，空置后宫，进献妃子的奏折都驳回，我就总想气他！”
“儿时伴家戏玩时，顾寻安扮过我的新郎，少时不知，总频频提起，只是想看他的反应。阿爹却觉得满意，没阻止旁人揶揄窜和，不知何时传的谣言满城！这两年我和顾寻安走到哪儿，都有人拿这事笑话，我后悔极了！”
“……那傻家伙也是！被人说着说着，竟真的信了点，有段时日竟真的讨好过我！一副‘实在不行咱俩凑合’的样子！我又在他那里受了挫，便觉得——要是将来和我携手的人不是他，那顾寻安、看起来也不错。反正……哎！”
“我当时觉得——顾寻安是因我才草草认命。现在那家伙终于知道开窍，也确定这人是阿鸯你，我也就没什么内疚感啦！”
解释到最后，陈时对陆行鸯笑了。真的是轻松神色。
她一时哑然，眸光微动。
陈时又说，她没了负疚感后，跑宫中勤了些。
她以为是那段时日让瑞帝发觉了心思，可是不是。
她从瑞帝的神情中猜到了答案，但还固执地想听帝王亲口承认。
年轻的帝王目光幽深沉寂，迎着少女固执又忐忑的眸光，好半晌，开了口。
他说：“两年前。”
两年前，在陈时的十三岁生辰宴上。
彼时陈时记事很多了，府中操办的隆重，但是陈时却委委屈屈，四顾后发现只来了顾寻安，瑞帝没有来。她抹着眼泪问自家爹爹原因，帝师笑着告诉她，天子怎么会屈尊过来参加她一个小丫头的生辰宴？
陈时越发委屈，想说不是的，岁晚哥哥明明待她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来？当夜，小姑娘偷偷跑出去，亮出宫牌，入宫来到瑞帝的寝殿。
她第一次没有让林铭去通报，溜了进去。
室内一片寂静，她看见榻上卧着熟悉的身影，委屈上前，伸手抱住对方的腰。
一霎时，她感到瑞帝的身体僵住了，他似乎做了混沌的噩梦，被她惊醒。
他下意识地推开她，防备之色在见到来人是陈时后突然消了，愣怔了一下。
陈时委屈更甚，小声哭着问瑞帝，为什么不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她以为会得到瑞帝的一番解释哄劝，谁知却等来了瑞帝一声“为什么要去”的反问。
她那么小，怎么能说清楚原因，这是**裸的为难了！
小丫头涨的脸通红，下一刻却听瑞帝命令她：
“茵茵，抬头。”
她乖乖抬头，下一刻被瑞帝轻抬起下巴，帝王眸光逐渐恢复清明，室内昏暗，他细细审视着她。
陈时的心，忽然跳动如鼓。
后来帝王唤来林铭，派人暗中将她送了回去，连帝师都没有惊扰，这件事成了陈时与瑞帝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少女心思，也在此后渐渐萌芽。她逐渐明白为何忍不住总关注他，为何总想惹他生气，看到这人冷清面容因她微有波澜时，无论是无奈亦或震怒，她总是开心的原因。
她有女儿家的情思与欢喜，可好几次试探瑞帝的心意，对方却是一副清冷寡情的模样。
顾寻安坦白后，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
可是瑞帝一句“两年前”，却像冰锥一般，直击她的心脏，让她又冷又痛。
你看，这个人明明知道她那么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但是到如今，却还是无动无衷。
她当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话都表达不出，脑中乱成一团，泪珠大滴落下。
又狼狈又悲怆，连怎么跑出房间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陈时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后来阿鸯你就见到啦，哼，那人一直都是那副‘我不搭理你’的模样。”
陆行鸯心疼，怕陈时强颜欢笑，欲劝，又听对方说：
“算了，他要是一直躲着，我才服了他呢！”
语气气呼呼的。
闻言，陆行鸯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摸摸陈时的头，有些感慨：“茵茵，加油。”
陈时的性格和她不一样，况且，没有俗世的压力，是她多虑。
对方找到机会，扑到她怀里，撒娇道那是！日子长着呢！
两人正笑闹，画绣提着食盒进来了，看到闹着的两人，瞧见自家主子明显是让着陈时，处在下风不说，还被后者挠痒至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小丫头愤怒了。
“干什么干什么！”她放下食盒，加入战局，解救节节败退的陆行鸯，护犊一般将她主子护在了身后，“吃不吃饭啦？！都过了及笄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阿鸯——”陈时一边抵抗，一边偏头委屈告状，“小画绣怎么这么凶？！”
画绣愤怒更甚，最终陆行鸯不得不去分开两人，逼着她们握手言和，这才作罢。
对啊，日子长着呢。
陆掌柜是个很爱听故事的人，因为从前走南闯北，行程碌碌，没有时间用太多太久的心力与人建交深厚友谊，因而结友多是利尽交疏，更妄论亲自参与一个人的儿时现在将来，众人于她，她于众人，皆是过客。
所以若是对某人上了心，她就会很愿意也与那人身边的人结交，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人从前的故事，权当心中跟随走过如是春秋冬夏。
此刻，陆掌柜知不知道自己的心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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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