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安意识到,原来他不经意间,已让陆行鸯有所防备。
明明,不是这样,也不想这样的。
两人之间,无端有瞬寂静。
顾寻安还扶着她,她想分开距离,但他先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从前,我想和陆掌柜成为生死挚友……”
她微怔,心想:生死挚友,何等分量的关系,如何轻易说出口?
不由低叹。
下一刻,她敏锐察觉对方扶她的手微抖了瞬,像押着什么极强的情绪,故失神在手上失了力道,本能地又重了些。
陆掌柜心想:还好小公子扶着的是左手,倘若是另一只,该废了。
而小公子对此还未尝察觉。
他继续道:“有次和赵广源、张吕文他们相约喝酒,彼此言谈,说起男女之间可有生死挚友般?我说有,他们都笑我,说那必是旖旎情丝。和他们争论着,争论到最后,我竟发现,确实……”
顾寻安的眼睛明亮亮的,坚定地望着陆行鸯,有什么话要自他口中说出。
她与他对视,忽然有些怯。
走南闯北数次,今日,在小公子面前怯了场。
陆掌柜不是傻子,她隐隐知道顾寻安会说什么。
真是疯魔。
若真是以为的那样,该如何处理?
陆行鸯没想完,顾寻安深深呼吸,已道:
“我心悦陆掌柜,喜欢陆掌柜!”
像怕她不能明白,小公子又加道:“不是挚友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情,关乎风月!”
如有惊雷贯耳,心头蓦地泛起强烈的酸涩,刺激的她眼眶也红了。
她怀疑听错了,想让顾寻安再说一遍,但好在陆掌柜最后没有昏头。
铺中寂静,两人皆是无言,许久之后,陆行鸯抬头,看向对方明眸。
她说:“我有三问。”
像是没料到她如此反应,顾寻安愣怔之后,上前一步。
只一步,两人距离骤然缩小,陆行鸯甚至能感受到顾寻安浅浅的呼吸气流。
“你说。”他似乎在紧张。
她有片刻的不清明,好在此刻面上仍能强自镇定。
陆行鸯示意顾寻安松手,退了半步认真看他。
小公子一双潋滟桃花眼清亮亮的,瞧着她,大抵听进去些,她忽然觉得,其中有言说不尽的脉脉温情。
真是……
“近日得知,莫清曾对你说:我心悦你。小孩子空口白辞,你为何相信?你的心悦,是否受之影响?”
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顾寻安神色恍悟,立刻摇头,坦诚道:
“我愿意相信!酒间争论在西河回京的聚宴,我知内心早在莫清告知前,并不因外界影响才变!”
原来如此,难怪在平城与她见面,对方仍是从容平和姿态,未见半分女儿情思,他反而言行失体,险些轻浮。
“第二问,”陆行鸯冷静淡然的神色未变,语音却顿了下,继续问他,“京都满城皆知,顾公子恋慕陈氏女。”
这句没有确切的问话,只是一句陈述,但一切未言皆在此中。
顾寻安的眼眶也红了,他摇头,复又摇头,声音轻如叶落,落地染尘。
他凝视面前的陆行鸯,看她白净面容,看她溢着星辰华光的眸。
“若我说,这一切只是长辈推划,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对陈时非男女之恋,只是相伴长大的情谊错乱了神思举止,你会……相信吗?”
“就算——你不相信我的心意,”顾寻安的神情认真,“我不强求,只是今日得遇机会,我喜欢你,我只是想告诉你。”
但是,陆行鸯的回话却让他面上的从容安静消失殆尽。
“……想起来了吗,小公子?我说过,我在意世俗。”
顾寻安想起来,在平城,这人说过,偏他不行……原来她未说的缘由里,有此一种。
“最后一问。顾小公子,之后呢,你是想要和我私奔吗?”
若她是名门贵女,喜欢他是天作之合。
若她是清白闺秀,喜欢他是双飞比翼。
可她不是,她是京都商誉满城的陆家掌柜,是帝王暗中的刀剑,是权贵嗤嘲却也提防的民势。
她有她的家族,顾寻安也有他的责任。
小公子太单纯了,他不会知道:光是喜欢他这件事,陆掌柜便已觉荒唐,妄论在一起。
“你不会的,若真这样,世家皇权也与你无缘了。”
无需等顾寻安回答,陆行鸯先替他说出后果。
兴许是这话太过功利,她感到面前的顾寻安愣了好久。
她垂下眸。
既然顾寻安说他的前途已被安排,那么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路都是被定好的啊!
他已多年行走在这条路上,真的可以肆意更改方向吗。
“所以,不要一时冲动,”她微阖起眼,“今日你已说了心中所想,倾吐之后,也该遂愿了。”
顾寻安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陆行鸯说的是对的。
有时,做出错误决定并非冲动,而是认为顾虑可破。最终只是周而复始遇见。
顾寻安此前只想到了名声,可是权势、地位、身份,他没有想过。
这些东西他可以失去吗?
不可以。
陆行鸯看着他的反应,明白言入君心。
顾寻安的心猛然揪痛起来,有些头昏脑胀。
他想再极力说上几句,可是开口那一刻,却忽然发现无话可说。
他体验到陆行鸯因何疲累——有些东西,譬如家族责任,看不见,撇不清,逃不掉。
他于世家事总不上心,但一切都心知肚明,既是如此,怎会放任不管?
饶是顾寻安骄横狂傲,也不敢拍胸脯对她保证:什么都不必担心,没有任何阻碍,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陆行鸯由着他沉默,她本就不想得到什么承诺。
——她只是想在这静寂中,让小公子好好地想一想。
过了不久,顾寻安抬眸看她,勉强笑了下。
“我明白了,但请给我时日,让我想一想……好吗?”
他说到最后,声音忽然放轻,像提出十恶不赦的请求,未等对方反应,自先缴械。
陆行鸯回视过去。
她坐在榻上,一只手支在扶手处,静静望着顾寻安。
他来,述说喜欢,于他已到终局。
如他所言,告知即是心安。若还希翼对方答复,便算奢求,视为贪。
她本可严词拒绝。
但是,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一下头。
顾寻安眉眼弯了弯,转身推门。
陆行鸯看着他,只当没注意到这人转身瞬间垮下的嘴角。
等顾寻安走后,画绣端着一小碗银耳红枣羹走进来。
“主子——”小丫头心情愉悦,但看到后者脸色,下意识住了嘴。
虽然自家主子面色如常,可是画绣还是觉得她主子不开心了。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将碗放到榻旁的小桌上,想了想,忍不住说:“主子,你手还疼不?”
陆行鸯看着画绣,哑然失笑。
“憋了半天,怎么就问这句话?”陆行鸯挑眉,拿起小勺子挑了点甜羹,吃了口。
入口甜滑,总算压住一点苦闷。
画绣皱眉看着陆行鸯,最终,还是问出来:“顾公子走啦?主子怎么不留他吃便饭?”
“既是便饭,有什么好留的?我与顾公子又不熟。”
主子怎会与顾公子不熟?这是句反话。
但主子极少说与顾公子有关的反话,看来方才两人并未前嫌尽释。是她放人进来的,如今看主子脸色心情不好,嗯……她得小心。
画绣小丫头如是想。
思考结束的小丫头尬笑,蹲下身,拉了拉陆掌柜完好无损的左手袖角,“主子,我知错啦——”
小丫头拖着软儒的音调,撒着娇,陆行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并不怪她。
画绣很识趣,顺着势笑嘻嘻。
陆行鸯问:“最近跑的没影,张公子的伤势好了?”近日忙铺中诸事,没顾上小丫头。
果然,画绣红了脸,默了半晌,才说:
“主子,不要提他,我对他没什么可说的!”
虽是这样,也不需要陆行鸯多费口舌,小丫头自己就倒苦水。
说那张吕文自伤好之后,老爷子管的松,经常去看窦晓晓跳舞,全当为当日那一砸赔不是。
画绣好几次去,被府中小厮告之少爷已经歇下。
独自回来的路上,总能听到几句擦身而过的三两纨绔公子在言论,说今日姓张的那厮又包了晓晓姑娘,咱们且看他能包到几时!
默然画绣不语,却无端在路上驻了好久的足。
陆行鸯看画绣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就要掉眼泪的模样,心又软又疼。
跟她走南闯北这么久,何时委屈成这样?此刻不撑腰,等到何时?
陆行鸯低头看了眼绷带,觉得就算这样出去也无伤大雅,正准备带自家小丫头去讨说法,莫清却在此时进来。
少年神色慌乱,见到陆行鸯更是蹙紧了眉。
“阿姐,老爷子派人来传话,说帝师府的表少爷今日到家中,话语中有意娶你为妻,让你回去一趟!”
“啪——!”
画绣急急起身时,失手打翻了靠近桌沿的白瓷碗。
一声脆响之后,房中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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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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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