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看到顾寻安时,陆行鸯很惊讶。
彼时她刚下马车,他站在对面,仰头瞧一家当铺门匾上的字——龙飞凤舞,确实漂亮。
阳光没有温度,但在顾寻安周边笼出一圈金光,小公子披着月白色狐裘。
见到陆行鸯,他眨了下眼,叫陆掌柜。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总感觉这人语气与平常有丝不同。
“堂兄让我来调查乔文悦受贿案。”顾寻安简要解释。
他一说,陆行鸯才恍然察觉,自山匪伤人之事后,暗线便没再传给她小公子的消息。
想来是秘密出发,比她早几日到平城。
“陆掌柜来收账?”对方偏头问,不等她回答,又说,“平城统共几家大族值得你亲自来,咱俩不会那么凑巧,都到乔府喝茶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桃花眼却泛着笃定,陆行鸯反应过来:顾寻安知道她的行程。
尚来不及细想,就听对面那人扬着笑问她:“怎么样,陆掌柜?我们要不要狼狈为奸,政商联手,敲乔家一笔?”
陆行鸯瞥了顾寻安一眼,扭头叫画绣手脚麻利些 ,告辞后,走了。
……走了?
顾寻安眼神求助画绣,后者拎包裹,手忙脚乱,跟着进了小院子。
陆家在平城有长期的货物供应,也有私产小院。
院子不大,他刚瞧见正堂,木门便“咣当”一声阻隔他的视线。
被关在门外的顾小公子摸摸鼻子,很是无辜。
他有哪里惹到陆掌柜了吗?
被惹到的人在房中托腮,画绣一边收拾,一边偏头瞥她。
手上东西忙完,不见她动一下,画绣担心她着凉,去摸她的手。冰凉。
画绣惊叫一声,扯起陆行鸯怨叨,将人拉到暖炉旁坐着,转身去取手炉。
陆行鸯忽然说:“他知道陆家行程?谁透露的。”
画绣小丫头懵懂,心想:啊?主子问我吗?我不知道啊。
她蹲在陆掌柜面前,仰着头看陆行鸯,两人深情对望好一会儿,忽然,画绣问陆行鸯:“主子,你饿不饿?”
陆行鸯回道,饿。
两人一拍即合,去做饭。
翌日一早,先去乔府老宅。
乔家虽是书香世家,却早在乔文悦成亲不久就分了家。
这说起来,还是当地的一件风流韵事。
乔家二公子乔文悦,年少读书时喜爱上一农家女,两小无猜。
乔文悦心思沉稳,早为这姑娘打算好将来,瞒的极好,是以乔家一直不知道她的存在。
姑娘小名雅蝶,虽是农人出身,样貌却生的清秀,乔文悦喜爱的紧,终于等到她及笄这日,对乔家言明:要娶雅蝶,八抬大轿!
乔家老爷震怒,当场砸了乔文悦一脑袋血,说好端端的林家女儿不娶,娶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做什么?败坏乔家的家风!
乔二公子一身傲骨,当场回问:“那林家姑娘商人之女,强过雅蝶哪里?”
这一句戳到乔老爷子的痛处,气的当场昏厥,第二日临近正午才醒了过来。
原来,乔家老爷子读书时,曾与一林姓书生结为好友,书生已考得功名,虽是刑部一个小官,为人却圆滑知礼,大有晋升的空间。
陆老爷子仕途却仍遥遥无望,便动起巴结心思,指着书生正在玩闹的小女儿,说自己有个儿子,不如两家喜结亲家?
书生是白衣出身,敬仰乔家这样的书香世家,当即同意了。
本是件你情我愿的事,乔老爷子自是高兴。谁知那书生不知是官场上圆滑过了头,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没过多久就被免官。
乔老爷子一口气闷在心里,带着侥幸安慰书生,说官场沉浮乃是常事,说不定日后还能有所转机。那书生却落寞不已,只说乔兄日后莫要再向别人提他当过官,灰头土脸的回了河阳老家。
大抵年轻时的一腔热血耗尽了,书生再无做官的心思。
几年前,乔老爷子联系他时,才知他已做了商贩生意,不出名,规模也小。乔老爷子人老了,念了往日情分,将多年前的两家姻缘又重提了出来。
此举一时被当地人称颂,说乔家到底是世家大族,乔老爷子君子一诺千金。
乔老爷子只是笑,打算早年的承诺让二儿子践行——大公子早年跌了腿,算是个瘸子。
是以当乔文悦提出要娶农家之女雅蝶时,乔老爷子觉得儿子忤逆了意愿。
当然是不同意!
老爷子躺在床上卯足了劲,死不松口,乔文悦就在他屋前跪着,前两日还好,到第三日,下起暴雨,乔文悦任凭仆人怎么劝,硬是不起来。
乔老爷子在里屋躺着,听着屋外雨声又急又大,仆人们的劝声此起彼伏,不等二公子有所动作,自己心先乱了。
他想到他年纪这么大,依然没混出个一官半职,长子乔文敬已是半残,没了做官的希望,乔家世代书香,眼看就要断送在他这一辈手上了。乔家上下,能争一口气的,只剩下一个二公子。
二公子还在雨里跪着。
他又想到他的正妻早亡,留下二子让他好生照顾。这些年来,他虽也有偏房侍妾,但到底存了一些愧疚,鲜少在别的孩子上费心神——那些孩子也着实顽劣不堪大用。
二儿子还在雨里跪着。
乔老爷子忽然就败下阵来。
自那之后,乔文悦如愿娶得心仪女子。
但老爷子看雅蝶仍是不顺眼。倒不是对儿子新妇有成见,只是看到这姑娘在府里走动,就想起曾今的承诺沦为百姓的笑谈,想到他书香门第进来一位没有墨水的女子,被打的脸面。
雅蝶见不到长辈好脸色,时日一长,委屈了。情况兜转传到乔文悦的耳朵里,乔二公子爱妻心切,正巧当时已过乡试,有了底气,便对老爷子说出分家的打算。
老爷子当时心内荒凉凉的,经过乔文悦娶妻之事,只觉父子间暗生隔阂,以后诸事也多少看了点儿子的脸色。
最终还是同意了。
……
思绪收回时,只听见画绣拨帘惊呼:“哎?顾公子刚好也在!”
陆行鸯眉头微痛,被冷风硬生生呛了下,也微微偏头瞧。
帘外,小公子披着狐裘,正站在乔家老宅门口,老管家亲自出来迎他,请他进去。
偏他侧眸,直直望着她,眉眼带笑,也不动,明显在等她。
于是门口众人一齐看向陆行鸯。
顾寻安好像真的有哪里不一样。她再次确定。
乔家现今一切大小事都交由乔文悦掌管,二夫人雅蝶管着府内开支。乔家老爷子不再过问,最近迷皮影戏,大公子乔文敬是个闲人,见父亲喜欢,张罗那些艺人隔三差五来府上演一出。
表面上,倒半点没受到乔文悦被免官的影响。
画绣小丫头眼尖,见到茗一手中捧了个木箱子,问他里面是什么?
茗一盯着门口,一边悄声回她,“主子听说这家老爷子爱皮影戏,带了些京城当下流行的皮影样式送给他当见面礼。”
好家伙!他们消息太灵通了吧?!
画绣暗中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冷,一起进去吧。”陆行鸯弯了眉眼,抬头看顾寻安。
小公子不知是娇贵还是等的时间太长,耳朵通红一片,冷得不轻。
“好,你冷不冷?”他低头瞧见陆掌柜手中空无一物,扭头扬声叫画绣,“画绣丫头,去给你家主子拿个手炉!”
瞧瞧!提前指使陆家的人了!
画绣别提多悲愤,转身去马车里拿手炉。
其实出去时,陆行鸯看着手炉犹豫,终是没有带下去。
画绣知道,主子为商处事,不想招眼。
乔老爷子被乔文敬搀着到正堂,父子二人老的老,残的残,端是一副凄凉惨样,顾寻安不啰嗦,坐在软座用热茶杯子暖手,一边让茗一将箱子打开给乔老爷子看。
“初次登门,给您老人家带点小物件消遣消遣......”
顾寻安偏着头,笑得暖意融融,“我这次来呢,奉陛下的命,查一查乔二公子受贿一事。老爷子别急,乔二公子两袖清风,我们同僚也看在眼里,这次定会查仔细了,给二公子一个公道!”
说得可正气。陆行鸯暗自发笑。
乔老爷子不问世事久了,而且自认了解儿子品行,觉得顾寻安真是来沉冤昭雪的,心中巴望着这事一过儿子就会官复原职,立马脸上堆了笑,夸赞小公子如天花乱坠。
小公子洋洋得意,瞥头去看陆掌柜。
嗯?要她也夸吗?
啊……小公子真厉害,骗取信任了呢。
她默了片刻,不忍无视对方的灿烂笑颜,投去暗带赞许的眸光,那人得到回应,愈显愉态。
乔文敬看到陆行鸯,抿唇沉默,却未转目。
陆行鸯礼貌与他点了下头,问候道:“大公子近来身体也还好吧?”
乔文敬自从腿疾后,性子变得沉默,也鲜少与人说话,更别谈外出。
此时却回陆行鸯,“还好,多谢陆掌柜关心!”
见两人互动,有人瞪圆了桃花眼。
都说乔文敬性情阴郁,可现在此人竟对陆行鸯笑!
他阴郁个锤子啊!
今日访客,因有顾寻安查贿,再提赊账便显无眼色,陆行鸯作出寻常拜访之态,闲叙之后,对乔老爷子告辞道:
“以前来时,听大公子说过喜用沉木熏香,想起手里正巧有些熏香木赠予,烦请大公子相送一程。”
要腿脚不便的乔文敬送她回去,要求有些过分,不过乔老爷子听了陆行鸯的理由,打量她几眼后,笑得脸上皱纹更加明显了,连声说好。
她对顾寻安简话辞别,离开了。
下台阶时,她留意到乔文敬身形歪了下,伸手扶了他。
“多谢。”被扶者温声。
……顾寻安瞧见这一幕。
他脸色沉下来,心口烦躁又郁闷,要不是需要留下套话,他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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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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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