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对于他人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肢体骚扰,这种情况下被骚扰的人的反应也多种多样,但无外乎两种——第一种是对方心里也有那么个意思于是含羞带怯欲拒还休,第二种是对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心生恼怒一巴掌把自己的爪子拍下去,但是无论是哪种反应谢泽都觉得期待,并一时分不清自己更期待哪种。
他用大拇指抚着手中那截劲瘦有力的腕骨,眼睛却一直盯着霍连山,企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窥到一丝慌乱,但霍连山却忽然站起来,手掌翻转将他的不安分的右手扣在掌中,并抬起另一只手伸过来——
谢泽那一双眼快要眨出蜂鸟震翅的频率,心说:不会吧,他要干嘛?要摸摸我的脸吗?还是给我一巴掌?还是要对我实行办公室潜规则?
但是意料之外的,他的领口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揪住猛地往前一拽,谢泽立即身形不稳地抓住攥着自己衣领的那只胳膊。
这下他与霍连山靠的极近,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只差一点,就要鼻尖相碰。霍连山眼神不错地看着他,声音冷而沉:“你从来没有参加过组里的心理学辅导课程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听哪种回答,我可以说给你听,直到你满意为止。”
谢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领口太紧,他快要无法呼吸。
妈的……这和他预想的场景怎么不一样?按平时他们斗嘴那样的话霍连山不是应该气的一道冰刃甩过来和他大战一场并满脸寒霜的让自己有多远就滚多远吗?
此刻他的手被牢牢抓在另一个掌心温度略高的手中,烫的他指尖发麻,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结果试了白天没成功,只好略微后仰着头,避开霍连山灼人的呼吸,“连山……”
像是被这两个字触动,霍连山眼底的冷意渐消,他视线下垂,落在那张近在咫尺的淡色唇上,明明一开始面对那人的故意挑衅自己是满心愤懑,这会儿思绪却不合时宜的开了小差。
谢泽看见霍连山面上一派风雨欲来,似乎离自己又近了一些,赶紧抓住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想要讨饶,“我我我——”
“咔嚓!”
“骚瑞骚瑞我什么都没看到!”
开门声和关门声几乎是同时响起,胡宴一抬头发现办公室里面那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靠的极近,气氛又是诡异的暧昧不明,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以办公室禁忌之恋为主题的黄色废料,他当机立断收回踏进来的一只脚又迅速关上了门,并一把推开跟在自己后面的尤方: “走走走,鬼见愁他现在没空。”
尤方一脸莫名:“可是他早上一直就没从里面出来啊?”
“老大也在里面。”胡宴猥琐地挤眉弄眼:“正忙着呢。”
“哦~” 常年身处吃瓜第一线的尤方表示秒懂,他跟着“嘿嘿嘿”一笑,掏出手机戳了几下,递给胡宴看: “怎么样?我打算今天发在分局八卦论坛上的,你看够不够劲爆?”
胡宴从上划到底,看完对着他伸出大拇指: “可以可以,发的时候记得匿名,要不就披马甲用小号,千万不能让鬼见愁和老大知道是我们搞的。”
尤方得了提点,一个劲地点头,并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名叫“只要牛肉不要干”的小号,刷刷刷把自己一手掌握的八卦资料发上了论坛。一帖惊起千层浪,准备迎接新年老实完成年底KPI的一众内外勤表示惊呆了,并蹲在电脑前开启了在线吃瓜。
但办公室里的两人对这番动荡暂无所知,霍连山在胡宴关上门的下一秒就松开了谢泽的衣领,他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冬的寒风卷着风雪呼啸而来,放在桌子上的几张白纸被吹的到处乱飞。
谢泽身体陷在椅子里,下意识放松地呼气。霍连山不比小精魅,心情是好是坏全部放在明面上,他不知怎么学会了世人那套喜怒不辩于色的冷静漠然,搞的谢泽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比方说现在。
他拢了拢外套,犹豫了半分钟才小声说道: “开窗冷。”
谢泽以为霍连山不会理自己,没想到他听见后顿了下就把窗户给关上了。他摸摸鼻子,又摸摸热度异常的脸,对着霍连山沉默的背影问:“开个玩笑,真的生气了呐?”
霍连山转过身,眼底覆着比寒冬腊月河面上还要厚重的冰,“没有人告诉你,你若是无意,就不要随便撩拨他人这个简单的道理?”
谢泽弱弱地摇头:“这个还真没有人告诉我。”
霍连山嘴角紧抿,看样子是被气的不轻。
“我错了,霍队。”谢泽是插科打诨耍无赖的好手,他起身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想了下赵小云平时那个怂样,自己也照葫芦画瓢的小媳妇模样垂头塌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故意气你了。”
霍连山目光落在他装的十分努力的委屈的脸上,“你哪里错了?”
“哪哪都错了!”
“喏,我拿这个给你陪个不是。”谢泽从怀里掏出一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珠子,小小的一颗,指甲盖大小,“这个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和夜九抢了半天才从魇蛇体内挖出来,可以对大部分幻术免疫,本来准备过段时间再送给你的。”
——我和夜九抢了半天。
——从魇蛇体内挖出来。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就让霍连山想起烂尾楼坍塌之前他不顾自己阻止一定要留下来的事。霍连山脸上刚褪的寒流去而复返,他一字一句咬牙问道:“这个才是你执意留在大楼里的原因?!”
天地良心!他谢泽当时真的不是奔着这颗珠子留在马上塌陷的幻境大楼里的,真的只是离开时顺便!
谢泽大拇指扣住掌心四指朝天:“霍队你误会了,真的只是顺便!我发誓!我对天发誓!”
他第一句发誓还没说完,天边骤然一道惊雷闪着电光劈开云层。
谢泽傻眼了,“我靠!不是吧?这年头说真话也要挨雷劈?”
“鸽吻!”
“砰!”
办公室门被摔的惊天响,差点把谢泽高而挺的鼻梁拍成地平线。他最终终于如愿以偿的被请出了办公室,带着他真的当时只是顺便拿到的那颗洁白无瑕的魇珠。
“哇哦!”尤方和胡宴这两个狐朋狗友一人捧着一袋五香瓜子蹲在墙边嗑,尤方吐出一片瓜子壳,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鬼见愁发那么大的火,老八你可真是个人才~”
胡宴眯着金棕色竖瞳把谢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定下结论,“啧啧啧,看这衣衫不整的,肯定是技术太差所以被一脚踹下桌的。”
“嗷呜!”“嗷呜!”
谢泽撸起袖子给这两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二货头上一人敲了一个爆栗,然后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打开窗户,对着高空吹了一声尖哨,不一会儿,一只体型健壮羽毛乌黑油亮的鸷鸟盘旋着落在他伸出去的小臂上。
他把怀里那颗包了灯油的珠子用一根绳子系在鸷鸟的脖子上,摸摸它的头叮嘱道:“带着它在城市上空飞一圈,记住珠子有反应的地方,去吧,别被人误捉到。”
鸷鸟眨了眨两颗琥珀色的眼珠,在他手上蹭了一下,又展开宽大双翼直奔云霄而去。
关上窗户,谢泽在办公室里面五脊六兽地四处转圈,这正事办完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霍连山这回很生气,他实在想不明白霍连山为什么会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以前两个人闹归闹,但没一会儿就翻篇过去了,可是这次他直接把自己气成了一只河豚,直扎的别人是无从下手。
“呼……”
霍连山单手撑着头,觉得头疼的实在厉害。谢泽一直都是那样不靠谱不着调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今天却格外压不住火气。
他把那个嬉皮笑脸的身影强行抛出脑海,静下心来翻开吴主任他们整理之后的法阵符文解析,他们的进度太慢,但是那个最了解法阵的人偏偏又装模作样的一点也不配合。
“叽叽——”
窗台上忽然飞来了一只小麻雀,在那里蹦来蹦去的这边啄一下那边啄一下。霍连山没怎么在意,这个季节除了迁徙的候鸟,像麻雀这样的小型鸟类是随处可见。
“叽叽——”
好像又飞来了一只麻雀,两只小东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聊天。霍连山低头看文件,还是没有看过去的意思。
“啾啾——”
那两只麻雀在窗外叫了半天无人回应,灰头丧气地飞走了,接着又飞来了一只红嘴黑羽白腹的鸟,它在窗户上啄了一下,但似乎用力过猛,那可以承受狂风暴雨的玻璃竟然被它叨出一个洞,霍连山听到动静回头看过去,觉得自己竟然在一只鸟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错愕。
红嘴鸟见终于有人看到它了,挥动着翅膀在窗台那里左摇右摆,就像是在吸引窗内人的注意力。
霍连山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那红嘴鸟也不怕人,稳当当停在窗沿上,见它等的人过来了,连忙从自己翅膀下叼出一个折成长柱形的纸卷放在他窗台上,并用喙在旁边啄两下,示意他打开的意思。
“要我打开?”
红嘴鸟又在纸条旁边啄了两下,像是在回答。霍连山犹疑着把纸卷展开,上面几个正楷小字便跃入眼帘——我真的知道错了。
后面还画了一个俯首作辑的小人。
正楷写的劲瘦端正,唯有那个简约版的小人颇有其主人风采,画的没型没体,似要从纸上跳出来一样。
“我真的知道错了~”
“霍队,您就看在我这么诚心诚意给你道歉的份上,就别和小人一般计较了~”
另外一个窗口那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做着和纸上小人同样的姿势对霍连山连连作辑,那乖巧讨好的模样他看了心里就算有滔天的怒气也翻不起一朵浪花来了。
霍连山依旧木着脸:“你这是做什么?”
谢泽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十分含蓄:“道歉,我在向你非常诚挚的道歉,霍队,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霍连山盯着他看了几秒,抬手用力捏住眉心,同时从胸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带着一个拖油瓶拖家带口的四处漂泊讨生活,谢泽早就练就了一双如炬慧眼,见状,立即就知道他差不多气消了,没两秒钟就连人带影地站到了霍连山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站这吹风容易着凉,霍队还是去里面坐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手带上窗 ,没了傀儡术操控的红嘴鸟一个激灵,发现自己正站着人前,怪叫一声就飞走了。
谢泽见霍连山坐在办公桌前不生言语,掏出那颗光芒柔和的珠子手指翻飞用棕绳系了个绳结,万分感谢地递过去:“这个是桃花境那次你救我的谢礼。”
霍连山既没说收也没说不收,“谢我什么?”
“夜九他当时偷袭的是我,是你替我受了那一击昏迷了好几天。”谢泽拉过他的手直接放在他掌心,“还有谢你带了人在烂尾楼里支援我。”
“我看你并不需要支援,自己一个人也能和那恶蛟玩的不错。”提到此事霍连山便心气不顺,忍不住恶语揶揄。
“不不不,”谢泽摆手,双眼皮弧度略深的眼睛笑着弯起:“有个人陪自己共同进退还是挺好的,你当时能来,我还是挺开心的。”
谢泽突然变得如此谦逊有礼,倒叫霍连山有些不甚自在,他攥着那颗珠子,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哪只恶鬼夺舍了。
谢泽接收到他充满怀疑的眼神,把脸一抹,做了个痛定思痛的表情:“霍队我保证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给局里不给你添麻烦了!”
“是么。”
想起这厮之前做的每一件“好事”,霍连山毫不报有希望地冷哼:“你能做到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