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谢泽一直呆在霍连山办公室里,就像他自己保证的那样安分守己老实做人,中间除了去了一趟卫生间哪里也没去。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一整个下午谢泽几乎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这是非常少见的,当他收敛起那一身不正经端坐在那里时,细致清俊的五官眉眼便如溪水中的鹅卵石一样慢慢显露出来,像一幅墨迹氤氲的山水画,淡然高雅。
抬头的间隙,霍连山目光不禁在那人对着文档屏息凝神思索的脸上流连,一段记忆突兀地浮上眼前——
火车突然脱轨翻覆倾倒,有人在尖叫,在哭泣,在哀嚎。紧接着大地猛地一颤,那些声音突然像按了暂停键瞬间消失,他的头部无比晕眩,意识昏沉恶心想吐,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正在被一股力量从身体里抽离,恍惚中,竟然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的发顶。直到一声低喝骤然响起: “定魂!”
车厢似是被利刃拦腰斩断,随之而来的白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个穿着花衬衫大裤衩的人,那人手持一把通体漆黑长剑站在不远处,声音里的揣测难安像是隔着千年的时空缥缈而来,“连……山……”
他的眼睛被强光刺激的不停流泪,恍惚中他听见自己似乎说了些什么,又问道:“你是谁?”
之后他的意识便陡然沉了下去,等到他从医院病房再睁开眼后,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只好以为那只是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时的一抹幻影。直到再后来,他与他在分局偶然遇到,那人迎面走来嬉笑着与自己打招呼:“哟,又见面了,我叫谢泽,刚被你们局长一顿酒坑来的,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哈~”
于是谢泽在和他的第二次见面就奠定了自己的性格基调: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
现在能看到这样一个安安静静不作妖不出幺蛾子的谢泽,对于霍连山来说真的还难得。他的目光扫过对面如山峦般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侧脸,唇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下,然后垂下眼帘遮住了目光。
在没有太多任务的情况下,加上为了避免谢泽总是动不动的就去炸楼,八组的出勤被五组顶替了过去。于道飞本来怨声载道的,临近过年谁也不怎么乐意去大老远的地方出差,但他忽然在分局论坛上刷到了一个帖子,看完之后虎躯一震,顿时精神抖擞了。
走之前他找到蹲在霍连山办公室里的谢泽,拍着他的肩膀赞叹道:“老八,牛,这分局里面我于某人谁也不佩服就佩服你,胆肥的可以啊。”
谢泽莫名其妙:“什么鬼?你又在哪磕/药了?”
于道飞以为他在装傻,把论坛帖子的链接发在他手机上,“看看!看看!有图有真相,还跟我装!”
谢泽顺着链接打开了那个帖子,只见分局八卦论坛上一个“只要牛肉不要干”的ID发帖写道:《惊!谢某某竟然对霍某某做出这种事——》
他这一看不打紧,看完之后只觉胸口像是喷发了一座活火山,一时气血上涌不吐上一口血难消心中怒火!
帖子是典型的搞嘘头抓眼球标题党,里面写道谢某某一直暗恋其上司霍某某,并用尽强取豪夺之手段,对霍某某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但奈何霍某某就如那冰山雪莲一般清傲高洁誓死不从,后面以小学生作文水平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内容是天雷滚滚漫天洒狗血,待写到谢霍两人出了烂尾楼时戛然而止,并装模作样地写着: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下面配了几张打着马赛克的图片,分别是谢某某靠在霍某某怀里强行吃豆腐的,谢某某趴在霍某某耳边故意调戏的,谢某某坐在霍某某身边装睡的等等等等,拍照角度简直是360°完全无死角。
谢泽一目十行看完这些,除了他想对霍连山强取豪夺这一点是真的,其他都是通篇鬼扯胡编乱造胡言乱语狗屁不通!
他趁着霍连山暂时不在找到正在啃牛肉干嗑瓜子看电视好不惬意的狐朋狗友二人组,手指骨捏的咔吧响,“只要牛肉不要干?嗯?”
尤方闻声回头,立即犬躯一震,三十六计装傻充愣为上:“啊?什么?谁买牛肉干的吗?”
谢泽阴恻恻一笑:“装傻是吧?很好玩是吧?别以为披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牛肉干好吃吧?我看你满脑子都是豆腐干!”
尤方“嗷呜”一声钻进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艺术来源于生活,我这只是在生活的基础上二次创作!”
谢泽一巴掌抽在他露在外面的屁股上:“神特么二次创作!我特么直接让你二次投胎重新做狗好不好?!”
尤方:“呜呜呜,不好不好!”
胡宴被另一巴掌扇飞后撩起半长的头发就地一滚: “帖子又不是我写的你揍我干什么?”
谢泽拽住他试图变回原形逃跑的狐狸尾巴: “不是你写的那那张霍某某扶着虚弱的谢某某的照片是是提供的!那个角度除了你没别人了!”
“嗷呜!”胡宴被抓住尾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立即决定美少年不吃眼前亏的道歉:“老大我错了老大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谢泽:“错在哪了?”
胡宴抱大腿求饶:“哪哪都错了!”
谢泽:咦,这台词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想到这两个家伙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听墙角了,心中怒火就像高利贷利滚利般数值噌噌暴涨。
总之那天下午场面一度混乱,据可靠消息称,办公室里面一狐一犬的惨叫声绵绵不绝,绕梁三日而徘徊不散。
收拾完坑爹货猪队友二人组,谢泽洗了手哼着小调慢慢悠悠地走回办公室,显然心情还不错,他见霍连山从一堆年底总结报告里抬头看过来,怕他生气连忙解释:“我就去了趟卫生间没有乱跑。”
方才的吵闹声隔着几道门都能听的到,霍连山看了他一眼,把视线又放回了眼前的东西上,“你有这个自觉就好。”
“那必须有。”谢泽笑嘻嘻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吴主任他们递交的申请。”
“那老头又出什么幺蛾子?”
霍连山露出的表情像是在十分惊奇于他的脸皮厚度——对比吴主任这样兢兢业业勤勤勉勉的老前辈,他这个动不动就上蹿下跳四处惹货并一举荣登善后科黑名单第一名的人才是局里最大的幺蛾子吗?
“我那都是迫不得已。”霍连山还没开口那边谢泽就开始出声抗议,明显毫无自行惭愧之心,“就去年那个巫峡水电站是因为水怪自己一头撞过去自杀才爆炸的,前年那个岭南野生动物园东北虎差点把人给咬死了也是因为那个游客私自下车投食而不是我放火烧老虎精尾巴的原因,咱不说远的说近的,烂尾楼塌了是夜九他把魇蛇一窝端了幻境崩溃所致这不能怪在我头上,霍队你说是不是?善后科把我挂黑名单上,我多冤呐,窦娥都赶不上我,我得六月飘雪了——”
“行了。”霍连山一听他讲话就头疼,故作冷淡道:“你只要有点自知之明就好。”
谢泽悻悻地闭上嘴。
“霍队!”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打开,来人看见办公室还有别人在,只好简略说道:“赵局让您现在就过去。”
“我知道了。”霍连山起身,想起谢泽还在,脚步一顿:“你——”
谢泽伸手一指自己的手表:“距离下班还差一分钟,我保证这一分钟里面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去。”
霍连山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不放心一样叮嘱了一句:“晚上回去后哪儿也不要去,在自己家里呆着。”
他刚一说完,就被那人催促着走了。谢泽见他们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哪儿搞什么大事呢。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霍连山一反常态地让自己晚上不要乱走,市里是发出什么事了?还是出现什么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喂,下班了走不走了?”脑门顶着一个大包的胡宴忽然出现。
谢泽:“这就走。”
他回自己办公室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围巾往脖子上随便绕了一圈,两个人打卡后出了分局大楼。在路边拦车时他怎么想霍连山方才的样子怎么觉得不太对劲,便问胡宴:“最近妖族有何反常之事?”
胡宴一张脸都藏在口罩后面,只露出一双变得和普通人一样的黑眼瞳,“除了狐族少主失踪之事,其他倒无异常。”
谢泽: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派鸷鸟去查了。”
胡宴哼了一声:“我猜你肯定会接这个生意,果然,不过那事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别见钱眼开就直接什么都不顾了。”
“别卖关子。”谢泽照着他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这事怎么不简单了,赶紧说,不然我要是出事了你就等着给我摔盆吧。”
胡宴扶正被拍歪的毛线帽,十分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翻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除了狐族少主,还有几个小妖都不见了,一开始是为了零花钱和父母赌气集体离家出走的,谁知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回来,家里这才急了,向当地妖族协委会申请了求助令。”
妖族协委会是当地分局和妖族共同设立的,自建国以来,妖族里一部分思想保守派回了深山老林隐居修炼,还有一部分年轻的思想开放派留在了人类生活的城市中。留在城市里的妖每一只都要审核身份,确认没做过什么非法害人的勾当才会颁发良妖证,将身份信息登记造册,有妖族协委会监管。
若是以前每只妖身上都有定位器很好搜寻,但自从上次妖族协委会人、妖两大派系为了这个侵犯妖权的定位器大打出手之后这个东西就被迫取消了,所以现在想在人口密集的云州市寻找几只外貌看上去和人类毫无区别的未成年小妖,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谢泽插在口袋里的手敲着手机屏幕,妖族少主的失踪也是以无法准确定位其位置才会重金求助,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老大~”胡宴忽然捏着他的袖子,眨巴眨巴眼睛装可怜:“今晚是月亏,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车来了,谢泽摁着他的头把人塞进出租车,自己也跟着弯腰上车,“想什么呢儿砸,说好了要一起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呢,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月亏就放弃了呢?”
胡宴生无可恋地靠着座椅:“我不想发家致富奔小康,我只想每天吃只鸡偶尔任性撒钞票。”
“师傅去盛光路120号。”谢泽和司机报上地址,转过头说道:“你不努力怎么每天吃鸡撒钞票,靠做梦吗少年?快醒醒吧,起来搬砖了!”
胡宴不顾自身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拒绝再与他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