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进贡的荔枝在永和五年四月廿三运抵京城,恰逢太后四十岁寿辰。
裴既白站在朱雀门城楼上,看着节度使府的鎏金马车碾过青石御道。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缠着金丝的蟒鞭——那是岭南军镇特制的刑具,鞭梢还沾着暗褐色的血痂。马车经过之处,沿途禁军纷纷低头,仿佛那鞭子上盘着条看不见的毒蛇。
"查清楚了。"白翎卫千户压低声音,"节度使王承业在骊山别苑住了三日,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每日都去送冰。"
裴既白摩挲着袖中密报。岭南今年本该进贡荔枝三百筐,但户部入库册上只有二百七十筐。失踪的三十筐荔枝,恰好是装蛇莓根的那批檀木匣编号。
慈宁宫的寿宴摆了九十九桌。太后戴着鎏金护甲的手指划过荔枝时,裴既白看见她小指指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长期接触砒霜的特征。
"裴卿尝尝这荔枝。"太后突然将一颗剥好的果肉推过来,"听说朔州战后,连盐都吃不上呢。"
晶莹的果肉落在越窑青瓷碟里,渗出淡红色汁液。裴既白余光瞥见沈晏正用银簪挑破自己面前的荔枝,簪尖立刻蒙上灰雾。皇帝却面不改色地将毒果咽下,喉结滚动时脖颈浮现出蛛网般的蓝纹。
"谢太后赐。"裴既白突然抓过程焕的佩刀劈开果碟,"可惜臣的刀只吃得下这个。"
瓷片飞溅中,藏在荔枝核里的蜡丸滚落地面。王承业的蟒鞭立刻卷过来,却被裴既白抢先踩住。蜡丸裂开,露出半张写着胡族文字的羊皮——正是崔府祠堂里缺失的那半张边防图。
当夜诏狱的水牢格外忙碌。王承业被铁链吊在刑架上时,还在嘶吼着"太后懿旨"。直到裴既白搬出那筐编号异常的荔枝,这个封疆大吏突然安静下来。
"知道岭南为何总在贡品里夹私货吗?"裴既白用蟒鞭挑起他的下巴,"因为你们用官道运盐的马车..."鞭梢突然戳向他右肩胛骨,"...车底板夹层刚好能藏两斤砒霜。"
王承业瞳孔骤缩。这个细节只有岭南军镇高层知晓,去年他们正是这样把毒药混进给朔州的军粮里。
"谢无咎中的毒叫'蓝泪'。"裴既白将蜡丸残片按进他伤口,"但你们岭南产的蛇莓根,能把它变成见血封喉的'红颜劫'——就像先帝暴毙那晚喝的茶。"
先帝隆庆四年的暴毙案卷宗,此刻正摊在沈晏的龙案上。裴既白注意到皇帝翻到"茶渣验毒"那页时,手指在"岭南云雾"四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王承业招了。"裴既白呈上血书供词,"当年往茶里掺蛇莓根的,是太后身边的苏嬷嬷。"
沈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沫竟带着冰晶。裴既白这才发现乾清宫的地龙根本没烧——皇帝是在用寒气压制体内的"蓝泪"毒。
"知道先帝为何非要喝那盏茶吗?"沈晏掀开龙袍,心口处赫然有道陈年箭伤,"因为箭上抹了'红颜劫',只有蛇莓根能解。"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龙案暗格里那支断箭——箭杆上刻着"将作监甲辰年制"。
五月初六的暴雨夜,裴既白带人围了苏嬷嬷的私宅。这个老宫女悬梁自尽时,手里还攥着半枚残缺的凤印。印纽上凤凰的左翼被故意磨平,露出底下"隆庆御赐"的铭文。
"这是废后陈氏的印。"程焕倒吸冷气,"当年她因毒杀皇子被赐白绫..."
裴既白用匕首刮开印泥盒,露出底层干涸的褐色粉末。太医验了三次才确认:这是用岭南蛇莓根和漠北雪莲调制的奇毒,专克"蓝泪"。
"好个连环扣。"他冷笑着一剑劈开妆奁,"太后用蛇莓根毒皇帝,皇帝却需要蛇莓根解箭毒——"
妆奁暗格滚出个象牙小人,刻的竟是胡族可汗相貌。小人背后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正是太后四十寿辰的日子。
五月十五,谢无咎的灵柩抵京。裴既白开棺验尸时,发现将军铠甲内衬缝着张硝制过的人皮。上面用针尖刺出密文:「王承业蟒鞭藏漠北雪莲,可解蓝泪」。
"原来如此。"裴既白对着烛火看人皮透光处的暗记,"太后与胡族可汗勾结是真,但谢无咎早看穿了这局。"
程焕突然指着棺材底板:"大人看这里!"
在桐木棺底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个小小的"雨"字——听雨阁的标记。但比寻常记号多了一横,恰似被箭矢贯穿。
暴雨如注的深夜,裴既白站在白翎卫密档室,面前摊着三份文书:先帝暴毙案卷、岭南贡品清单、谢无咎的人皮密信。三份文件上的"雨"字标记,拼起来正是完整的听雨阁暗号。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胡族可汗昨夜暴毙,死前正在把玩个中原制的象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