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边城血

永和五年的第一场雪落在朔州城头时,谢无咎的玄甲军正在吃最后一袋掺了麸皮的黍米。

裴既白赶到北疆那日,城墙上的冰棱挂着暗红色冰溜子——那是守军把阵亡将士的血水泼在城墙上结成的冰甲。谢无咎的副将程焕拖着断腿爬下马,铠甲缝隙里还卡着半截胡族的狼牙箭:"大人...将军带三百死士出城,说是去毁胡族的投石机..."

话音未落,北城门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巨响。裴既白夺过千里镜时,正好看见三里外的雪原上炸开一朵赤色烟花——那是玄甲军绝境时用的信号,意味着"主将殁"。

当夜白翎卫在冰河里捞起谢无咎的残甲。铁甲胸口有个碗口大的破洞,边缘呈放射状龟裂,明显是被大胤军械监特制的破城弩所伤。裴既白用匕首刮下甲片上的黑漆,露出底下鎏金的"将作"二字——这是专供禁军的兵器。

"查。"他碾碎指尖的漆皮,"三个月内所有出库的破城弩,经手人全扔进诏狱。"

程焕突然扑通跪下,从贴身处摸出块染血的麻布。布上歪斜的字迹像是用箭镞蘸血写的:「投石机是幌子,他们真正要运的是...」后半截被血污浸透,只能辨认出"雨"字的半边。

裴既白连夜提审了军械监主事。这个五品文官在烙铁还没烧红时就招供,说兵部曾以"演练"为名调走十架破城弩,批文上有太后胞弟的私印。

"下官...下官还听见他们说..."主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说要在盐车里混进..."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入他咽喉。裴既白踹开门时,只看见雪地上几滴发蓝的血——和沈晏中毒那日碗里浮起的蓝沫一模一样。

十日后,胡族可汗的使节带着谢无咎的佩剑来到朔州城下。裴既白站在箭垛后,看着那柄斩过无数胡骑的"破军剑",如今剑穗上却系着听雨阁的竹节符。

"我们大汗说,用三百车盐换这座城。"使节操着生硬的官话,"盐车就在十里外的峡谷里。"

程焕当场拔刀要砍,被裴既白用剑鞘格住。他盯着使节耳垂上的青金石坠子——和崔氏女额间花钿是同一种矿石。

"回去告诉你们大汗。"裴既白突然斩断案上毛笔,"本官用五百车盐买他的头。"

毛笔落地的刹那,城外雪原突然响起连绵的爆炸声。胡族使节惊恐回头时,只见峡谷方向腾起裹着盐粒的蘑菇云——那是白翎卫提前埋在盐车里的火药。

捷报传回京城那日,沈晏在早朝上咳了半盏茶时间。裴既白跪在御阶下,听见皇帝龙袍袖袋里传来玉珠碰撞声——是那串从不离手的砗磲念珠少了几颗。

"谢卿的追封..."沈晏突然将一本《虎钤经》摔在御案上,"就按他生前所请,葬在朔州。"

裴既白瞳孔骤缩。谢无咎去年冬狩时说过,若战死定要归葬祖坟,绝不肯留在苦寒之地。他猛地抬头,正好看见皇帝龙袍领口若隐若现的蓝线——那是"蓝泪"毒发作的征兆。

退朝时,程焕红着眼眶拦住裴既白:"将军临终前说...说..."这个铁打的汉子突然哽咽,"让您小心宫里新进的荔枝。"

裴既白连夜查验了今年岭南进贡的荔枝。装果子的檀木匣底部有层浅褐色粉末,太医验了半天才变色:"是蛇莓根,单独吃无害,但遇朱砂会成剧毒。"

——正是崔氏女当日掺在皇帝砚台里的配方。

暴雨倾盆的深夜,裴既白独自站在白翎卫档案库。他面前摊着三份文书:谢无咎的遗书、军械监的调令、岭南的贡品单。三张纸的右下角都有个针眼大的小孔,拼起来恰是听雨阁的"雨"字暗记。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他手中刚拆开的密报——太后三日前召见了岭南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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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烬
连载中伶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