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在等你

她听到雨声。耳边传来雨声,铺天盖地的雨声。淅淅沥沥,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已经来到她耳边。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要将她撵碎。

她疑惑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存在。她来到格丹。格丹的王知道并且等着她的回来。面对他时,她才会感觉恐慌不定。

但他的神色仍然温柔欣慰透着怜悯慈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便进入了短暂的黑暗。然后是并不刺目的白光。占据满屏。她的意识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她惊讶地睁开眼。眼前展现出花白的光影。如同搭建的置景在她眼前铺陈完毕。

她看清眼睛下的世界。

她置身青石板街区的路口,站在雨中。雨幕厚重浓密。雨声哗哗嘈杂。

雨水打在她的纸伞上。纸伞震动。她微微抬起伞,在这个水雾四溅朦胧流水的世界里,四顾回望,望不穿尽头的那几条巷道,周围只她一人。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

远处有一株高大的老樟树,是她止之所及唯一的生机。翠绿昂然。焕发的绿意点缀周边窗门坚闭的门板小楼。雨水冲刷得发光的鹅卵石小巷,砖墙黑瓦,被雨水洗得裎裎如水明亮的小城,悄然寂静,又隆隆作响。

大樟树下,有座庭院。有扇门。

隔着雨幕,迷迷蒙蒙的远处,她看见只那门扉前站着的纤细身影,一袭红衣!不辨容貌,她因而不由自主踏出一步向她走去。

为此她便于一处全新的地方睁开眼,正从地上坐起来。支撑双手的,是干燥厚实、柔软细腻的草垫。通眼望去一块一块将这室内铺满。她正坐一间巨大空荡的大厅内。大厅四方周正。除了草垫,就是木板的墙面,巨木横梁,粗大立柱,四墙高处开的天窗。露出的天光稀薄微渺,隐约映照出暴雨中深灰的天色。只她一人突兀地坐在大厅中央。除此之外,空旷无一物。深色斑驳的老木建筑。荒凉安静。参杂起外面的世界雨水庞大的气势,喧闹嘈杂并伴着透进来的蓝色的光。显出与世隔绝的寂静,自有守恒的定律,仿佛困之于被远离的盒中,被置之身外。

她沿着墙壁绕了一圈,前后左右打量这干净阔气的地方,然后推开唯一的那扇门。那将她叫醒的铃铛声再次于风雨中响起,遥遥地飘来。

沿着门前一条四方九曲的长围廊,不知通向何处,却笼罩着故弄玄虚的迷雾。围着中间的湖,水汽扑面而来。她走到廊边,湖水幽暗无波。平静像一潭漆黑的死水,雨丝如玻璃针,从高空甩落,刺入湖面就像插入一块没有弹性的糖糕。一片片前扑后继没入其中,没有力的对抗,不起波纹,就是直直的落入,规矩而扎实,就像这扎实的空间,就像另一种铺天盖地的声音,雨水如洗般溅在屋瓦上,冲刷到廊下的喧闹到嘈杂的声音。

唯独这潭池子,平静的水面像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连声音都吞没,使它上头的空气都静谧不动,沉积起整个空间的浓得拨不开的水雾。

她凝视着深潭。深潭的水面破开,一条大鱼御风而行,在空中徘徊游弋,原来墨色的池子是池子里长满青荇,鲜红的山茶花娇艳欲滴,残花似滴血落入水面,沉入池底……这池子的黑潭,想必不是‘水’。那里面的东西,是大鱼,是青丝,是茶花,是大火,是冰原,是发光的树,是它们,是一切……虽然她肉眼看着那不过是幽黯的池水。

正如她站在这巨大宅院的池子边,并不知连廊通向何方,更像是一座庞大迷宫织成的囚笼,把她困住。

循着风雨中断断续续的风铃声,在滂沱大雨下,她在连廊间行走,屋檐上的水滴密布成帘幕,映出水汽翻涌的朦胧天色。

转入圆型门洞,她一眼看到廊下挂着的那串白色发着光的铃铛。是她睁开眼看到这片大雨的世界开始,唯一让她眼前一亮的明亮东西。

在一个小院子里独独放着耀眼的白光。

院子像被这天灰压压地裹下来,像被一层一层的塑料袋罩着,然后收紧压缩,把院落缩成小玩偶,可随意把玩倒腾的小积木。里面摆满任何想要的,无比富余,却没有生机,像木偶,像一幢模型,像一个世界的模拟。想表现得渴望很急切,目的的心意太浓,重手之下即便这小院也拥挤得影幢幢,像一个挤满隐密重负难堪的地方,院中的花草拥挤着,一团堆叠一团,只能看到发青发黑的一堆一团,黏糊糊揉在一起,阴暗模糊如同一个巢穴,黑影下瑟缩着神秘恐怖的窥伺的眼睛,蠢蠢欲动的爪子……

只有那从几根廊柱间露出的,在空中摇动的铃铛,如同一轮小小明月,在昏暗的天色里,发出珍珠色的光芒,明亮清透。

绕过连廊,走到铃下,转个身她又看到这个世界另一个明亮夺目的存在。

在正对着厅院,迎着铃铛,在门扉敞开的小轩内,她当门席地而坐。

小轩内有古松翠竹的画卷,有缭绕的樟木香,有烛火,有摆件,玩物,但除了她之外,她身后的世界洞黑,独她自己,独坐于中央,深红衣衫如花盛开着,乌黑的发长发如水流在在地面蜿蜒,披散在血红暗色大花的长袍上,正色的大红,在简朴裸露的建筑里,灰蒙蒙的地方,鲜红得仿佛在流动,在发出夺目的光,又仿佛自血色上,落下无数大朵血色凝结绽放的花。去衬托摆放在身前雪白的双手,宁静如梦境般的脸。

这里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的重点所在。

银铃声来自她的廊前,悠扬靡靡,穿透墙院,绕屋三匝,这枚白色发光的铃铛,是除了她之外唯一能穿透这个雾沉沉的地方的东西,无风却轻轻悠然地摇动,一声间或一声。深沉似血海的红,白色如利剑闪耀出的银光。

她走到风铃下,站在廊下门外,看着她。

她跪坐在屋子中央,坐在宅院中心,存在这雨中小城里像一朵妖艳盛开的花。

仿佛等待了很久。期盼着有人到来。

久别重逢,得偿所愿!

你来了!她欣喜地说。

又一个付诸等待的。或静静守候或翘首盼着。她一时有瞬觉得可惜涩然。想必因果缘故,前因后果,按她能理解的,所预料的,想来,难免或多或少总有等过她的,等着她的。无论等的是她不是她,至于等这个事,她知道有对前尘旧事的说法。

但今时已不记昨日事,世事漫长,物是人非。

故人相逢,她于雨时闯来,她在她的领地里等她来,隔着敞开的门扉,小小的门槛。

她看着她问她,你是谁?这是哪。

她有些失落,自嘲道,你不记得了?我虽明知你自然不会记得........她说,我在这里等你,为此我造了这里,等你许久,你喜欢吗?

她向她伸出手。她看向她的双眼,瞳孔漆黑幽黯如两汪深潭。

她们见过。她想。她的模样,这样似曾相识。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另一个自己。

熟悉的感觉带着久远的思念,如电流穿透全身,苏麻的感觉穿过指尖然后消失,她听到心口沉闷的扣击声。

她再一次感觉到,方才时空交错重叠的混乱与意识的一瞬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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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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