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她的全部

她笑着说,我是夜。她留恋地看着她,端详她的神色,你虽已不再记得。

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触碰的瞬间,轻盈的余温一瞬间让山海变迁的漫长岁月消散。

她在此地独自等待千年。不过为等她想起。等她回来。等着再见。

可她出生于离神最近的家族,拥有千万年来正统贵族血脉。于神的领域,沐浴着神光,侍奉并供养着神。他们是神的后裔,是尊贵的神之一族。以无上荣耀,协护佑之责,受世人敬仰,爱戴。

自生以来,她锦衣玉食,不必体会生计的含义。门楣高廷,富贵显赫,先天便受众人尊重呵护。簇拥着侍者无数,前呼后拥。

她的尊贵身份让她享有一切,展开在明亮的太阳之下。睁开眼,便有人递上温热的毛巾,但她每天在日出前起床晨课。餐食馔饮精致多样,但全依赖他们猜测她的喜好,她按部就班。她拥有无数华丽服襦,金钗环饰,却习惯了常束发武衫行走。不沾手柴米油盐,不为银钱生计费神,每天大半的时间要在操场上与将士共同操练,完成每日定额为止。她拥有一切,在这繁花锦簇里日复一日。她不讨厌这一切,她没有不平之心。她专注于课业,不爱玩闹嬉戏,自来便拥有同龄人不一样的沉稳早慧,校场训练风霜不惧,正如她早知自己需实践的使命,行使的职责,以回馈自己所坐享的一切。

她有显赫的身份,超凡的出身,又天赋异禀,有出众才华,二八年纪她已是统领军队,家族所认可的继承人。她的双手,曾掌管整个家族的兴衰未来,接受神之权柄,她命定是神之子,天下的朝阳为她升,采霞作为霞帔,百鸟为她唱和,治下子民对她叩首朝拜。

她已拥有一切。

但这并不能阻碍她看着自由的人时,眼神里一瞬间流露的羡慕。也许因为希望也能拥有他人的自由,便也愿悉心呵护他人的自由。

犹记得一个穿着大红织锦罗衫的女子,长袍宽摆尊贵耀眼,那是她的领地,又绚烂明媚如牡丹正盛放着,脚脚踏石径扶花而来。对着你笑。

那是常人寻常不该能想见的奢靡安然美景。春日暖阳,飞舞的蝴蝶,空气里充满甜腻的香味,名贵的植物,精美的景致,开阔的视野。碧绿的厚而繁茂盛的草地上,铺着兽皮,小几食奁。在这开阔的山野上野餐,无数佣人远远的避开于四周,恭敬的不来打扰又时刻等待招唤,悠闲且奢华。岁月光阴如流水任意自指间流逝。

她走过去,在开遍的紫阳花前,跪坐在睡梦中的人旁边,手指抚过那个人的脸,抚上她的唇。而阳光洋洋洒洒在她们周身流淌。

那是一个与斯韦提家最风光过的这位小姐一模一样的人。

过往的记忆像洪水一般涌入斯韦提芭娜娜的脑海,熟悉的感觉传达到全身的每一处。

那是共同长大的两个人。

寒冬天的清晨悄无人声,她束紧衣衫在月光下走过雪地前往校场时,她正裹着被子好梦正酣。她已经规行矩步,站卧如松竹时,她在撸着袖子玩泥巴。她是夜,是桑家未来当家之人,她的名字被奉在神像前,被期以最高之许望。她是桑家别院一个管家捡来的娃娃,因为投缘得她欢喜,她们便陪伴着长大。她所享有的一切,皆为她所允许。她让她所享有的一切,如月亮的两面,自己在暗处,她便明亮纯洁如镜。那是她乐于看到的,是她想亲眼看到的另一面。她所做不到的,所没有过的,她新眼看着有人仍然享有着。

自然她们被不一样地期待着。

世人皆说她是她的玩物。当她是她兴起的把戏。但她从没有玩物丧志,小乐怡情无伤大雅。

但没有人知道她爱这个人如同爱另一个自己。

她是谁?她不是脑子简单只装一坨屎的男人,她更是生来便执掌桑家的人,她克制、自律、隐忍、谨慎,无限风光旖旎下午后轻抚的双唇也不过是一幅美好的画卷,美景,美人,美丽的行为,美好的下午。

她满足她一切的心愿,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为她去摘来。她为她说一不二。他们说她是她的禁脔。

她便更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她的最爱,胜过她自己。让所有人知道她爱她是如何盛大。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切由她说了算。

她爱异术,爱杂学,爱一切奇巧杂艺,不受规束,自由自在,而她允许她的一切,她要她的笑声像夏日午后睡意昏沉时划破整条街道沉闷的那串欢快的脚步,在她的怀念中跑过,也踩进斯韦提芭娜娜内醒的视线。

她怀念地看着她,问她,你可知道,只要能看到你开心我便也开心。

她的神色落寞,又无能为力。

她一跃上马,披盔戴甲,她是雄鹰。坐于马上容光焕发,飒爽英姿,越过众人她看着她对她说,我走了,等我回来。千里兵甲,浩浩荡荡。

那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说,他们杀了你。

她微微转过头,看向她方才来的地方,门外是那汪静默深沉的黑潭。

她赶回来。他们说她是妖女,祸国殃民。

多么百试不爽的借口。

他们只是看走了眼。他们后悔了。他们原本只以为她是一个侍候在侧的小丫头,用作怡情雅兴,无伤大雅。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自然不能让神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她沾染一点污秽。家族的首领,从来不能有把柄,不能有笑柄,不能有话柄,她得是无可挑剔的存在。自小到大,每任家主都是如此培养,抹去她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或者他们可以斩断这条路,重新换一条。

未来家主不可以不受他们控制,身边不可以有不属于他们的人,任何不利于家族的存在都不可以存在。

她垂下头,是我的错,她说,是我害了你。

他们急不可待的将她沉入湖底。也不在乎让她为家国牺牲。

只是她带着战场上的血和沙尘回来。那柄砍杀敌人的长剑还在手中。

那是一场屠杀。是她一个人对整个家族的围杀。狂风飞卷,乌云笼罩。那是地狱般绝望惨烈的场面。

她以神力起誓。她以她的全部,化身天地间共佑之地。死亡之地上重新建起新的城池。宪翼之地,以她所喜欢的模样。

作为待价。桑家人再无人碰触神意。作为代价,不知已过去多久,不知何时开始,不知原故,不知结局,她便已是这般模样于这环境。

她的脸颊上划过一滴泪。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山海
连载中拖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