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该贤良淑德

(四)

试问天底下哪对夫妻,能忍受半年不相见?

半年里会发生多少事,不消说房顶漏水钱财短缺此等小事,万一生病了如何,万一被下流之辈亡命之徒盯上如何,万一不慎从山阶上摔下去变成瘸子又该如何,想给沈长异写封信求救,还得拖着断腿爬几十上百层山阶回家磨墨。

开什么玩笑,李商陆嫁给他是为了自己能过得更舒坦,不是真来给他当糟糠之妻的。

如果沈长异半年不回来,她嫁人跟没嫁有什么区别,要他有什么用?

“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李商陆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轻抿一口,“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跑去谁家就跑去谁家,不信你便试试。”

有本事打死她。

沈长异伫立原地,沉沉地盯着她,眸光掠过她颈间那道清晰的牙印,脑海浮现昨日种种,他错开视线,什么都没说,垂下眼睫转身离去。

见他真敢走,李商陆登时怒从心头起,猛地把茶盏丢向他的背影。

茶水四溅,那是上好的雪芽青萝,沈长异在南方除魔时带回来,一年里只有六月能喝到,李商陆的最爱。

她抄起扫帚起身追出去,决心要揍他一顿。

可待她追出门外,却见沈长异蹲在院子一角,正在喂鸡。

听到声音,他抬眼朝李商陆看来,手心里还握着一小把可怜巴巴的金黄色黍米。

“……”李商陆放下扫帚,恶狠狠剜他一眼,走到门边将院子门闩拴好,尽管这根木头做的门闩能防住的只有三岁小孩,连小偷夜贼都防不住,绝不可能防得住什么天下无敌的宗门上仙,但这是一个意图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她走到沈长异身边,抱臂打量着他,任李商陆从头看到脚,眼前这人与那本破书里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仙门魁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硬要说,只能算是长得像。

沈长异长得好看,这点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李商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小时候还是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跟屁虫,看不出特别之处,不知哪一天突然抽条了,个头拔地而起和雨后春笋似的,没多久就超过了她,相貌也愈发出众,扔到人堆里只看后脑勺也看得出他最好看,哪怕放到美人如云的修真界想必也是不输于人的。

这也是李商陆怀疑他在外面有别人的原因之一。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沈长异抬起头看她,伸出手,像是打算分一点黍米给她。

“喂你的鸡。”

沈长异又低下头去,沉默地接受她放肆而冒犯的视线。

好半晌,李商陆见他喂完鸡,毫不客气地指挥道,“去打水。”

沈长异拎起木桶,走到院门前,被李商陆刚插上的门闩挡住去路,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李商陆。

呵。

“去吧,顺便把昨日的衣服带去洗了。”

他这才打开门闩,拎着木桶背上竹筐离开。

河边不远,但洗衣要在下游,平日李商陆去洗衣来回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修仙之人腿脚必然比她更好用,但凡半刻钟内沈长异回不来,她就发疯。

李商陆心情平复不少,躺进小院的藤摇椅里,身边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地绕着她走来走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这几日来难得的好天气。

方半刻钟过去,小院的门忽被敲响。

李商陆眼睛上盖着手帕,本来快被太阳晒困了,听到声音不由泛起些烦躁的起床气,“敲什么门,自己进来。”

“那便叨扰了。”

极熟悉的冷淡声音,却并非出自她那百依百顺的夫君。

李商陆腾地一下坐起身来,素色手帕飘然坠地。

雪衣剑修立在院门前,腰间长剑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似有似无地冒着凛冽的寒气。

男人面色漠然,清俊而孤高的长相,与记忆里那副给李商陆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的脸渐渐重合。

一刹那,那几道催命般的声音在脑海再次响起。

“你便是师尊的妻子?”

“为什么要害他?”

“回答我,为什么要害他!”

心脏狂跳,李商陆瞳孔颤抖,钻心的剧痛如有实感般复现在她的身体上,令她下意识想要逃跑、呼救,脸上的惊恐之色再明显不过。

察觉到她的失常,男人眉宇渐蹙,敏锐的视线在小院里扫过一遍,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他冷声问,“你便是……师尊的妻子?”

咯噔一声。

李商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呼吸紊乱,她强压下那份被杀的记忆带来的恐惧,努力平静地开口,“是。”

有什么好怕,沈长异又没死,她什么都没做错。

“徒儿谢渡。”

对方仍直勾勾盯着她,审视着她脸上表情的每一丝波动,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此举有些不妥,“敢问师母,师尊在何处?”

“他去河边洗衣,你来时没看见?”李商陆掩在袖内的指狠狠掐进掌心,这才让自己发出不怎么颤抖的声音。

谢渡神色冷然,仿佛这是一句废话,“若我看见,便不会来这里。”

你什么态度?

李商陆本想骂这句话,可喉咙好像哽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总是浮现自己胸口的血喷溅沾染到谢渡的脸侧,那时他沉冷仇恨的眼睛,实在太过恐怖。

“师尊昨日说过,”不等李商陆回复,谢渡自顾自走进院内,慢条斯理地观察着他们的房子,声音更凉,“倘若他这次回家,没有再回宗门,便永远不必再寻他了。”

李商陆:“?”

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要死家里了?这蠢货。

谢渡转眸看向她,淡声道,“我可否详问,究竟发生何事?”

你说呢,问别人的家事,竟还如此理所当然。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没什么事,只是我同他吵了两句。”

闻言,谢渡压下唇角,冷冽的眸光自她脸上扫过,漠然开口,“为妻者怎可与丈夫争吵,贤良淑德才是为妻之道。更何况,师尊每日忙于除魔,还要抽出闲暇来回家探望,师母,你该知足。”

关你什么事啊?他乐意。

李商陆额头鼓起青筋,拳头也捏得更紧,可看到那把长剑,她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把话咽进肚子里。

谢渡仍盯着她,他看得出李商陆心怀怒气,也看得出她言不由衷,一个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女人,甚至是个丝毫与贤惠温柔一词不沾边,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常常在信中颐指气使自己夫君的女人,竟然会是沈长异的妻子。

那是沈长异,天底下唯一一位被天道青睐不已的剑仙,又不是什么普通凡人。

这个女人,实在太不成体统。

*

山下小河边,沈长异把竹筐里昨日的衣服拿出来浣洗,李商陆的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都已布满褶皱,昨日两人都出了汗,是该好好洗洗。

只是看着那两件缠在一起的衣服,白皙的耳尖微微泛红。

他刚把衣服放进水里,身边忽然围上来几个人,沈长异偏头看去,却见是几个村中的大娘。

“哟,这不是长异么?”

“你回来了,我跟你说,你房里那个婆娘太不像话了!”

“昨日我好心跟她说两句话,她居然用石头扔我,你回去可得好好教训她,像什么样子!”

“可不么,我要有这样的儿媳,我非得抽她巴掌。”

沈长异皱了皱眉,把衣服从水中敛起,搁回竹筐,在众目睽睽中换了片地方继续洗。

“哎!你什么意思?”

大娘们不依不饶地围上来,指指点点道,“你那婆娘是个疯子,你到底管不管?”

“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女人,她不听话你就得打。”

沈长异默然不语,垂眸看向河堤,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稍顿,换了块更大的。

不多时,大娘们四散而去,个个鼻青脸肿,想来日后村中传言就会变成,山上住着两个疯子,其中一个还是哑巴。

指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李商陆薄薄的赭色罗衣,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昨日被扯坏了线,他用了些小法术把衣服复原,买件新的倒也可以,只是每次买回家的衣服,都会被李商陆嫌弃难看,只得作罢。

洗完衣服,沈长异背着竹筐,在山间打了桶清泉水,阳光洒在他身上雪衣,虽仍是同一件仙风道骨的云鹤道服,却与昨日相比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乘风而归,还没靠近房子,沈长异倏忽拧起眉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猛地推开院门,便见天光下,房里的书桌被搬到院子里,李商陆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什么。

一旁,谢渡执剑而立,盯守着李商陆。

沈长异愣了愣。

见到他来,谢渡俯身行礼,规矩而礼貌,“徒儿拜见师尊。”

看他目光落在李商陆身上,谢渡脸不红心不跳道,“师尊,师母一时兴起,正在抄写女训。”

沈长异愕然,缓缓走到李商陆面前,看到李商陆眼含怒气,咬牙切齿地用毛笔在纸上狠狠划下一道粗重痕迹,俨然将这笔账记到了他头上,

“是啊,我刚抄几行,夫君可要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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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老好人正道夫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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