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跪下

(五)

女训。

李商陆这辈子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家中父母自小溺爱她,什么脏活累活从未让她碰过,哪怕到去世前也未曾对李商陆说过半句重话。

在她家里,李商陆想做什么说什么都随心所欲,不高兴就发脾气,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问题,醒来就能吃到父亲做好的饭菜,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

什么“柔顺侍夫”,什么“以夫为天”,李商陆写这几个字都险些呕出来。

回想起方才谢渡笑着说,“天下人皆有自己的责任,女子就该侍奉好夫君,徒弟就该将师尊视若生父尊敬,师母更要以身作则,为徒儿做好榜样,否则徒弟又该如何尊敬师尊?”

说完就掏出一本女训来丢给李商陆,让她抄写。

那柄长剑悬在他的腰间,更像是悬在了李商陆的心尖。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分明只是沈长异的徒弟,竟还敢要求她抄写。

简直欺人太甚。

思绪收回,李商陆将那几张纸摊开,搁在桌案上,冷眼望着沈长异,“看吧。”

好好看清楚,你的好徒弟是如何对待你夫人的。

沈长异缓缓走上前来,小心地捧起一张纸,脸色渐渐难看几分。

耳边传来谢渡恭谨的声音,“师尊,师母是自愿抄写,看来她也清楚为妻者不能拘束丈夫的抱负,还请师尊早日回宗门除魔。”

闻言,李商陆险些气得要骂人,什么自愿抄写,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颠倒黑白!

分明就是故意要她承认,否则就扣她一个不识大体的帽子,好顺理成章把沈长异带走。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身前传来“嘶啦”一声。

沈长异静默而立,一点点将那几张写有女训的纸撕碎,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跪下。”

李商陆和谢渡皆是一愣。

让谁跪啊你?

谢渡率先反应过来,脊背冒了些冷汗,立刻跪在他面前,试图辩解,“师尊,徒弟是奉宗主之命前来请师尊回去,并且来之前徒弟已经查过,就在前日有魔修派人与师母接触,徒弟是担心师母她会……”

“噤声。”

沈长异面色极沉,那副神情让李商陆觉得有些陌生。

他在生气。

甚至比得知她红杏出墙好像还要更加生气。

难不成红杏出墙和徒弟冒犯这两者在沈长异心里,她红杏出墙反而没那么严重么?

李商陆默了默,想不通他的脑袋是怎么琢磨的。

“师尊……”谢渡抿紧唇,他成为沈长异徒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斥责。

他认为自己是为了沈长异好,毕竟眼前这位师母,**不离十已经和魔修有所勾连,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沈长异见他跪着便没再理会,将竹筐里洗好的衣服一一挂在晾衣绳上。

李商陆躺回藤椅上,盯着跪在院子里的谢渡,不免有些小人得志的快感。

是,她是勾连魔修了怎样,她是想拿沈长异的性命换钱又怎样,奈何你的好师尊在她手心是颗任由搓扁揉圆的软柿子,你想管也管不着。

谢渡一直跪到傍晚,李商陆打了个哈欠,悠哉悠哉地从他身旁走过,阴阳怪气道,“沈长异,你的好徒弟好像快要跪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呢。”

“你……!”谢渡咬牙看向她,眼底难掩怒气。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女人,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李商陆瞥他一眼,又扬声道,“沈长异,你的好徒弟在瞪我呢。”

话音落下,沈长异自厨房出来,用帕巾擦净手,面色平静地走到谢渡身前。

谢渡蜷紧指,低声道,“师尊,我……”

“跪正。”

沈长异淡淡道。

“不许再看她。”他又凉凉地补上一句。

谢渡:“……是。”

夕阳斜下,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李商陆坐在桌前执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不爽,干脆端着饭碗坐在了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跪在小院里的谢渡一边吃。

对方脸色灰败,低垂着头,看起来像已经没招了。

沈长异搬来板凳想坐在她身旁,还没坐下,便被李商陆瞪了一眼,“远点。”

动作稍顿,沈长异默默把小板凳搬远了些,坐在了屋檐下角落里。

谢渡闻声抬头,看到平日里受人尊崇朗月清风般的剑仙师尊,缩在这简陋小院的一角,捧着朴素至极的缺角饭碗吃饭。

天塌了。

这女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看什么看?”李商陆坏心眼地盯着他,嗤笑道,“以为你师尊能救你?”

谢渡偏头看向她,强压下心绪,没有出声。

李商陆却兴致不减,乐此不彼地同他搭着话,“是不是后悔拜错师尊了,做人要有眼色,这是师母给你上的第一课,拍马屁也要拍对人才是。”

她每个字都令谢渡心生烦躁,可偏偏碍于沈长异的纵容,他无法反驳,只得一言不发装没听见。

“说话。”李商陆却不满足只这样折磨他,偏要听到他亲口奉承自己,“师母问你话竟敢不回,实在太没礼数,也不知你师尊是怎么教的你。”

听到这里,谢渡终于忍不住开口,“与师尊无关,今日失礼是我的错。”

李商陆见他还维护起沈长异,嗤笑了声,将饭碗搁在一旁,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也知道你失礼,怎么不同我道歉?”

谢渡闭了闭眼,浑身因怒气而止不住的发抖,片刻,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之事皆是徒弟的错,对不起,师母。”

他越是恼怒,李商陆越是满意。

她俯下身来,打量着谢渡那张额头青筋暴起的脸,唇畔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好徒弟。”

谢渡愣住了。

他脸色惨白了瞬,下意识望向沈长异,便见房檐下,一只破碎的碗跌落在沈长异的足靴边——生生捏碎的。

好心机,竟会想到如此阴险狡诈的办法来离间他们师徒!

“商陆。”

李商陆神色微顿,回头看向沈长异,对方竟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仍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沉黑如死水般的眼眸定定望着她。

“干什么?”李商陆以为他看不下去自己戏弄他的好徒弟,皱眉道,“有事么,没事回房睡觉去。”

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不容反抗地拽到了他身边。

李商陆微微吃惊,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沈长异怀里,反应过来时难免心头不爽,“谁准你碰我?”

沈长异没有开口,手也没有放开,他捉着那细瘦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进屋内。

哐当一声,房门在谢渡面前被狠狠摔上。

谢渡:“……”

他不该来的,师尊说的没错。

*

房内,李商陆甩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面上浮现几分怒容。

她不排斥被沈长异碰没错,但那是因为沈长异几乎不会主动碰她,并不代表她很喜欢被沈长异碰。

尤其是在经历昨晚之后,李商陆现在极其不喜他的碰触。

怎么会有人床上功夫那么差?

尽管李商陆也没有类似的经验,但她也听人七嘴八舌地说过房中那档子事,无一例外都是说会很舒服很享受之类的,可昨晚她压根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欢愉,只觉得好像身体被人拆开了掰碎了任意地玩弄,完全是某人单方面对她无情而残忍的主宰。

在她哭着说让他滚蛋的时候,对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毫无动容地摆弄她,就好像在报复她似的。

对,一定是报复。

毕竟在沈长异的视角里,他当时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她毒死了,自然是为了报复她。

她以后再也不想跟沈长异做那种事了,永远。

“离我远点。”李商陆嫌弃地推开他,“别得寸进尺。”

她认为自己给沈长异的甜头已经够多了,作为交换,沈长异应该感恩戴德尽早把所有在外私藏的钱交给她才是。

沈长异被她推开,不远不近地立在她身旁,好半晌,他低声道,“你还是我的夫人。”

李商陆掏了掏耳朵,没听清,“什么?”

“在你没有改嫁旁人前,”沈长异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只是还有点底气不足,“你不能与别人亲密。”

李商陆:“?”

她跟谁亲密了?

片刻,她反应过来,刚刚她的确是碰了碰他那好徒弟。

那也算亲密?那分明就是嘲讽吧。

她无语了瞬,却对沈长异这样干涉她行为的命令极其不满,“你少管我,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宗门过好日子的时候我也没管你。”

沈长异盯着她,沉沉道,“我没有。”

“呵,”李商陆冷笑了声,上前扯住他的衣襟,不无讽刺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他们个个把你当神仙供着,怎可能让你在宗门里受冷待,在你美酒佳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夫人在你搭的破房子里吃糠咽菜?”

沈长异抿紧唇,倏忽沉默下来。

她以为自己说中他,冷嗤一声,推开房门送客,“滚出去。”

“我想了。”

李商陆困惑地望着他。

“所以我没有。”

沈长异抬眸看向她,缓缓道,“每天都会想,所以未敢有半分懈怠,除魔之外的事,从来不做。”

他俯身下来,似乎想要垂下头帮她敛起耳畔的发丝,可在看到李商陆下意识的闪躲时,沈长异动作停滞,眸光黯然几分,最后只是轻声道,

“我去睡了,明天不会走,以后也不会。”

“商陆,不必担心。”

门被轻轻合上,房内陷入了一片安宁的寂静。

幽凉月色披落在李商陆肩头,掩在袖内的指缓缓蜷紧。

她没有担心。

从哪里看出来她担心?

抄那些破书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不识大体而已,根本不是为了留住沈长异才那么做,少自以为是了,装得好像很了解她。

蠢货,废物,没用的男人,真把自己当回事!

李商陆恨恨地在心底骂着,赌气般一脚踹在桌腿上,疼得倒吸口冷气。

半晌,她抿起唇,抹了抹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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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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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老好人正道夫君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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