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盐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嘴巴里空空如也。刀片和其他藏在舌头底下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取出，他扭动了一下身子，紧接着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条裤衩，手脚都绑得死死的。
“睡得好吗？”身边响起白玉娇柔婉转的声音。
“哎，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回头我怎么跟媳妇儿解释。”小张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后腰被电击过的地方顿时一阵火辣辣的。他注意到自己仍在林间空地的中央，附近的佣兵们正来来去去地收拾装备，看起来似乎要出发了，其中还有人抬着一口棺材形状的箱子，上面蒙着布。
小张哥不禁奇怪。带着棺材进山？难道是给谁收尸么？
但看那抬棺人的步态，里面应该装着东西……
“你还有闲心刺探我们？”见他目光逡巡，白玉有些不满，“果真是个不怕死的。”
“不不，我可不想死，”张海盐双手被反绑，坐在那里仍是嬉皮笑脸。“白姑娘，咱们再谈谈嘛，现在我就是水洼里的一条泥鳅，威胁不到你。”
女人黑幽幽的瞳孔盯着他。
“你变了。”她说，“上次见面，你可是恨不能立马剥了我的皮呢。谈了恋爱，连心性也变了么？”
见张海盐不予置否，她嫣然一笑，在一旁的折叠椅上坐下，叠起修长的双腿。“也罢，就跟你聊聊吧，有很多事情，除了你，恐怕世界上也不会再有谁能理解了。”
张海盐压根不想理解她，此举纯属缓兵之计。他用余光观察着周围，脑内盘算着逃脱的可能性。随即他感觉到后方有种压迫感，扭头一瞥，张海云像铁塔一般立在那，始终在防着他。
“那就从这位张海云的事情说起吧。”
白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娓娓道：
“1915年前后，我们姐妹与桂系军阀莫云高合作，他的人挖掘南海瘟疫船，散播五斗病，引诱张家出动，我们则为他充当杀手。莫云高想逼张家族长现身，而我们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个女人……没错，就是你的养母，张海琪。”
她的眼神变得苍茫，似乎逐渐进入一种回忆的状态。
“张海琪是南洋档案馆的首要人物，又出身于张家本家，是一颗很难拔掉的钉子。我们一直没有成功，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也猎杀了不少张家人。”
张海盐喉头一紧。他知道，“不少张家人”的轻描淡写里，也包括着他的发小兼搭档，他最不愿提起的那个人。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时机未到。张海侠若知道他此刻的窘境，还不知要如何骂他。
“莫云高把抓住的张家人当做实验品，想研究出你们体质的秘密，张海云在其中算是特别的一个——他是档案馆的高级干部，很顽强，拷打对他完全没用。后来莫云高对他用了一种致/幻的草药，才迫使他在幻觉中说出了一些事情……”
“他是中越混血，奉命隐藏着关于张家的某个秘密。”白玉微微探身，“还记得莫云高曾经在火车上，用来对付你们的那种神经毒气吗？那毒气，很可能就是来自越南。”
张海盐沉默。那种气体能够破坏张家人的血液，令张海琪迅速衰老，当时莫云高也只有一罐，原来是从张海云身上弄到的么。
“我们猜测那种气体应该产自张海云的家乡，但一直没有找到，真正的地址，一定是被南洋档案馆掩盖了吧，所以我之前才想去福建抓你。”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有些清晰了。
“莫云高失势后，逃入桂西深山，辗转到越南蛰伏。他那时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干了不少丧心病狂的事。”
“你也一路追随他？你们只不过是合作伙伴吧。”小张哥提问。
白玉摇摇头，脸上变得阴沉。
“他一直折磨张海云，最后终于知道了张家授予文身改变血质的情报。当时我妹妹白珠九死一生从南安号回来，莫云高捎信给我们，将我俩骗了过去……”
她的眼神变得充满怨毒。“没想到，他的真正企图是拿我们做小白鼠。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变成了这样——但白珠，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张海盐心中一动，想起了刚刚看到她团队带的那副棺材。
莫云高老奸巨猾，诱骗白玉白珠，将她们迷昏之后进行了改造。然而张海云不知是故意误导，还是所知道的信息不全，这次实验只有白玉获得了不老之身，白珠则陷入了长睡不醒的状态。后来其他的试验品也全都失败了。
因为长期遭受酷刑以及过量使用致/幻药，张海云的大脑最后完全被破坏，失去了自我意识。白玉此后也被莫云高软禁起来做研究，只是没有什么成果。
“我恨莫云高那个老变态，也恨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张家人。”她垂下眼睑，一瞬间显得柔弱无助。“为了一个所谓的秘密，你们根本不在乎别的。”
有些东西越是捂着，越引人垂涎。张家的保守策略或许有利于维护世界的运转，却也让无数的族人卷入杀局，下场凄惨。
张海盐哼了一声。“你现在不也一样么？为了找到这里，把多少底下人当炮灰。”
“的确，谁也不比谁干净。”白玉从回忆中抽离，表情重新变得冷漠。“眼下我离目标只差一步之遥，你的小男朋友会让我省去不少探墓的麻烦。”
“等等，”张海盐忽然意识到她省略了什么，“莫云高呢？你把他反杀了？”
“那个人渣，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白玉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海盐。“说起来，他应该也会想跟你叙叙旧……”
***
她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个壮汉过来，抓着张海盐的脚和腋窝把他抬起来往坡上走。张海盐顿觉不对，这架势，就好像他是一麻袋饲料啊。
叙旧？这么说莫云高那老东西也还活着？他努力仰仰脸，发现从后面抬他的人里有张海云。
“海云前辈，”他小声道，“这些人把你害得那么惨，你何苦反过来替他们卖命？咱俩才是一伙的。”
张海云毫无反应。
“你知道吗，档案馆的晚辈都超级崇拜你，从小我们就是听着你的传奇长大的。”
这完全是胡诌，但小张哥感觉敌人当中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张海云了，策反成功的话，战斗力天平就会瞬间改变。
“对了，你还记得干娘吗？”他继续扯淡，“你失踪之后，干娘可伤心了，哭了整整三天，眼睛都肿了……”
整个身体仍然被晃晃悠悠地往前抬着，但似乎有一刹那，张海云的胳膊抽动了一下。
嗯？有门儿？小张哥立刻趁热打铁：“干娘她一直很想你——”
还没说完，身旁几人的脚步就停下了，他歪头一看，就发现他们把他架到了一个井口上方。那井像是一口勘探井，显然废弃多年。带队的人挥了一下手里的枪，张海盐大叫：“等等，我有话捎给你们老大——”同时就感到身下一空，果断被扔了下去。
狗日的，他心里直骂。看来白玉早给手下打了预防针了，都不上当的吗。
情况不容多想，小张哥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像猫一样调整自己的姿势，一下子卸掉关节，让双手从捆绑中挣脱出来。他在余光中看到井壁极其光滑，随着下落逐渐变宽，已经无法够到两侧让自己停下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井底，立刻弓背，让脚前掌先着地，并团身向前滚动，尽量将冲击力卸掉。即使如此他还是摔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这口井至少有十几米高。
他龇牙咧嘴，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这是一个倒扣漏斗状的井下空间，上面射下来的光只能照亮很小的区域，其他部分则很昏暗。张海盐站起来，随即就察觉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东西在。
说是东西，是因为那个气息已经不像是人了，他已有心理准备，此刻自己就像被扔进蟋蟀盆里的一只蟋蟀，白玉把他丢下来，多半就是要他和那东西互相残杀了。
那个活物也被他的声音惊动，开始慢慢向前爬动。张海盐没有轻举妄动，毕竟此刻他身上只有一条裤衩。
等对方爬到光线下，他就惊讶地意识到了这是谁。
“莫云高？”
下这个判断，并不是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相貌，光线下的生物浑身发黑，皮肤干皱，头发花白蓬乱，面目则像怪物一样狰狞。张海盐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件类似玉俑的东西，但已经完全嵌进皮肉里面去了。
好家伙，这真是个疯子。没能撬出张家的长生方法，估计后来又做了各种尝试吧，目测是吃了尸蟞丹药，又不知从哪弄到了玉俑。从结果来看，并没有成功，莫云高已经尸化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白玉变成了行动的首领。大概是莫云高走火入魔的期间，她趁机重获自由了。
张海盐叹气，刚才在上面跟张海云叙旧惨遭失败，现在跟这玩意叙旧能成功么？
然而对方被他叫了名字，竟然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朝他看过来。过了几秒，低哑地嘶嘶笑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是张海盐吧。”
小张哥的表情警惕起来。对方还有心智，说明并不是纯粹的怪物。
“真叫人怀念，好久没见到活生生的张家人了……嘿嘿嘿……”
莫云高抽搐似的笑着，在地上缓慢地爬动。张海盐把从手脚腕解下来的绳子捡起来，没有接话。
假如白玉姐妹是杀害张海侠等人的直接凶手，那么莫云高就是躲在幕后的操盘人。很难说他对二者的恨意哪个更深。随后他发现莫云高似乎并没有在对他讲话。
“上一次见到的那个，还是个麒麟血，神奇的很，我把铁钩插进他脑子里，他都没有死呢。”
张海盐一震。之前那个仙人！
“可惜，他也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更不是了……”
莫云高喃喃着，五官开始变得异样的扭曲。
“我一直在找那个人，那个特别的人……差一点就成功了……他失了记忆，被越南人抓去当‘阿坤’，我让他们把他买来……嘿嘿嘿……”
冷汗从张海盐背上一点点冒出来。他知道莫云高对张起灵有病态的执念，当年就是因此才害得南洋档案馆几乎覆灭。只是没想到，后来族长被抓去钓尸的事竟然也跟莫云高有关！要是没有被陈皮阿四截胡，搞不好张起灵真的会落进他的魔掌。
“白玉说得对。”张海盐攥紧绳子，手背上青筋暴出，“像你这样的畜生，死了未免太便宜了。”
TBC
一些注释
【1】关于莫云高和毒气的设定，出自南部档案53章：
“张启山在码头围捕莫云高，莫云高逃入桂西深山，不知所终。那种德国的神经毒气，并不是德国生产，不知道是何来历，似乎可以破坏张家人的血液。莫云高只在记录中提到偶然所得，只此一罐。”
【2】致幻的越南草药，前面第七章也提到了，出自雨村笔记旅行篇。（说实话前面写到越南的邪/教以及小张哥用脏面吓退信徒的情节，完全是我的突发脑洞，没想到后来徐丙也写了……真的是巧合吗hhh）
【3】张起灵被越南人抓去的情节，出自本传谜海归巢：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坐在粽子中间的棺材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楚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之前被越南人当鱼饵的‘阿坤’，也就是现在的哑巴张。当时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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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盐丧】一分一寸10 跨越百年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