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李贞闻言,忙看向身旁的人。

彼时赦月人还在长安,接到自漠北王庭传来的信,信里说,在柏海袭击唐军的那批狼族游勇已被处置,这也才平息了大唐的些许怒火,可若薛赛罕当真是那人,非但是这样好端端地活着,还有这样精悍的人马前来设伏行刺,要么是,他自那一次的清剿中逃脱了,要么就是,他虽被捉住了,却有人,留了他一命。

至此,已不敢细想。

高茂是个聪明人,知晓这是漠北内务,自己不方便听,当下便带着将士们离开了原地,转而去重整大营了。

李观立在一旁,却没打算走。

此时,一个面生的将士来报,“什长,那、那和亲的公主请你过去一趟呢。”

李观闻言,眉心一皱,“不去。”

李贞与赦月对望一眼,心道,当下这境况实在尴尬。

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女子们的惊呼声,那前来禀告的将士忙道:“估摸着,是和亲公主在闹脾气大哭呢。”

李贞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还是赦月开口道:“二公子,你与薛姑娘既然是故友,她遇敌受惊,不如你去劝劝她吧。”

李观不为所动,且不说,他心头还是没完全放下遭薛灵珠坑害一事,再者,凭什么你漠北狼王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还什么‘二公子’,‘二公子’也是你叫的吗?

赦月见李观那张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忍着疼痛,挣扎着便要起身,“那我是她未来夫君,还是我去吧。”

果然,此话一出,便遭李观狠狠一眼。

赦月却忍着笑,望着那飞快走远的二公子的背影。

李贞见状,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心道怎么做夫君的,还能怂恿别的男子,去招惹自己的妻子呢?

赦月却似猜到了李贞的心思,拉着人的衣袖坐下,凑近了人的耳边,轻声道:“李贞,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娶那和亲公主吧?”

“?”李贞望向身边人,身子都僵住了,与大唐悔婚,后果难以计量,这漠北狼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可眼下不是掰扯这个问题的时候,更何况,自己不能再和赦月去说这些纠缠不清的话了,是以,这嫁啊娶啊什么的,自己假装没听到就好。

赦月见李贞缄默不语,自然失望,但眼下确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便问道:“我方才听那将士称呼李观为什长,那是什么意思?”

李贞回答:“什长是我大唐军营里尚且低阶的军官之一,能辖十卒。”

而想到李观今夜领来救自己的这十人,便是他如今能调遣的全部兵力了,既欣慰、又感动。

“我观他如今临敌,甚有章法,不像是初入伍的人。”

李贞亦是点头,“他若是自离开长安便来了边疆,也有数月之久了,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他这身份如何进得军营,我还没来得及好生问他。”

赦月捏了捏李贞的手背,笑叹道:“你们兄弟重逢,可喜可贺!”

李贞想起方才李观对赦月的羞辱,痛心且难过,“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赦月却笑得坦诚,“他如今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在他面前,我可要恭恭敬敬的呢!”

李贞闻言,到底是扬起了唇角。

赦月动了动身子,拽着李贞的手却不松,柔声道:“李贞,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李贞却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尽管勃格已然可疑,但你还是要回去,是吗?”

他明白,在赦月最难的日子里,那个孩子都一直陪在这个叔叔的身边,二人不说情同父子,但定是彼此信任的,否则,赦月也不敢离开王庭一年之久,毕竟,那一位也姓肆叶护,也是狼族人一定会认可的王,若是生出什么二心来,这于漠北,势必又将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赦月却似在笑,“勃格有无二心,我也不知,我虽是要回去一探究竟的,但却不是大张旗鼓地回去。”

“你待如何?”

赦月道:“天一亮,我跌落流沙、尸骨无存之事便会传出去,我则会悄悄返回骆驼泉,去将薛赛罕的事查个清楚,在此之前,我不下任何定论。”

李贞先是大惊,随后便否定了,“不行,怎可传你、你……总之,不行。”

“李贞,你听我说,我知晓,假死这等事,在你大唐,是大忌讳,但我是狼族人,我不怕,李观将我推进流沙,这是个好时机,正好教我藏身暗处,便于行事。”

李贞也知,赦月的打算不无道理,这等大事一旦传回王庭,便是要看勃格以及王庭众人的反应,若真有人想谋划些什么,一定不愿意错过这等良机。

但他还是有所担忧,“若王庭已然变样,你即便是悄然回去,想查清些什么,怕也是举步维艰,万一再打草惊蛇,如何是好?”

赦月却将掌心里的手拽紧了,“这就得指望你李公子帮忙了。”

“……”

李贞眨眨眼,是了,他是和亲的主使,自然要带着和亲公主如期抵达王庭,到了骆驼泉,一来,可以保证高茂和薛灵珠等人的安全,二来,他便是赦月在骆驼泉的眼睛了。

赦月假装问道:“怎么了,莫非李公子不愿帮忙?”

李贞笑道:“自然要帮,谁让我李贞就好多管闲事呢,还是这等,天大的闲事。”

主意已定,两人心头均是一轻。

李贞任由赦月拽着自己的手不放开,知晓这人每回受伤时,便要装出这副可怜样子来,他想到赦月那样痛快地将自己的手臂交付出去时,还是一阵后怕,一双握刀的手臂,对于狼族人,尤其是漠北狼王,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此,他的话音都颤抖了,“日后你再这样冲动,我、我……”什么狠话,还是说不出口。

赦月也并非全然不怕,但那等危急关头,他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去为李贞挣一条活路了,他喉头滚动,轻声道:“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好。”

李贞闻言,又险些落泪,道:“即便要回去,你也先得将伤养好,我会在骆驼泉等你的,你别着急。”

赦月重重点头,又道:“其余人我信不过,但忽吉末如今身在王庭,我会密信于他,教他护你周全。”

李贞也不逞强,“都听你的。”

他教赦月先歇下,自己出帐去寻到了高茂。

这一夜的折腾,人困马乏。

两人商议,教将士们原地休整半日,再接着赶路。

李贞也将接下来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与高茂知晓了,他信任这位深明大义的高将军,唯一担心的是,若漠北真将不太平,或会累及旁人。

高茂听罢,却道:“小郡王无需多想,若漠北真有祸事起,我大唐更该慷慨施手,哪里的子民都是活生生的命。”

李贞赞道:“高将军大义。”

两人说得投机,竟没注意到,正好经过了和亲公主的大营,而此时帐内走出一人,正是李观。

三人便顺势结伴而行。

李观有些失魂落魄,自言自语般说道:“灵珠哭了许久,终于睡下了。”

李贞清咳一声,提醒李观,他身为外男,进和亲公主的帐内待了这么久本就不妥,不必再在高将军面前说起了,高将军好歹是奉命护佑公主平安的人。

李观却不管,“怎么了,高将军又不是外人,又不是不知我与灵珠曾有婚约,灵珠说她不想嫁来漠北,长安城中那么多女子,为何非要教她来做这和亲公主?”

李贞一噎,“薛灵珠这么跟你哭诉的?”

“难道不是如此?她那样喜好自由,怎会嫁到这等地方来受罪,也只有兄长你……”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李观忙闭上了嘴。

一旁的高茂忙打起圆场,“二公子和薛姑娘从小就认识,故友再见叙叙话,也没什么,不过,二公子,薛姑娘确实是自己同意出使和亲的,圣上绝无逼迫。”

李观却道:“她是罪臣之女,圣旨一下,还能抗旨……”

李贞冷声打断:“李观,你如今已是军中之人,更该知晓规矩,私下妄议君上是何等大罪,所幸这是在高将军面前,换了旁人,不用向上通禀,就可当场治你的罪。”

李观方才被薛灵珠哭得心烦意乱,此时又遭兄长呵斥,羞愤交加,拔腿就要走,还好被高茂紧紧拉住。

“小郡王,二公子也只是在你面前这样,他如今沉稳许多了,此次幸亏是他派人赶来告知我,那些人劫走和亲公主是为了引开我等,又做了怎样的埋伏等着的,否则,我真要中计了。”

李贞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又问道:“李观,你如今在哪里当值,这一回,又是如何赶来相助的?还有,你是如何入得军营?我身为兄长,总该知道罢。”

李观转身过来,面色也恢复如常,道:“是武侯驿的驿长王序,向他身在安北都护府军中的昔日同袍举荐得我。”

李贞闻言,愣了愣神。

如此便是说,李观去蜀地祭拜过父亲了。

倒是个孝义为先的好小子!

想来是到了蜀地,找不到父亲埋骨之处,只能去求助王驿长了,还不算笨,又念着那王驿长果然是忠义之辈,甚是心喜。

原来,李观出了长安城便直奔蜀地,祭拜完亡父后,一时不知该去哪里,也曾得王驿长收留,在那武侯驿短暂停留过,但到底是人在,心不在。

一日,那驿站正巧来了一路要北上参军的壮丁,李观看着也起了意,自己终究是武将之子,去父兄曾经待过的地方历练,这大致是天意。

王序自知军中苦寒,各种劝阻,可见李观心意已决,只好书信一封,教他带着北上,若到了安北都护府中,自有人能护他一二。

李观本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入得军营,但没想到,他竟然与那种地方很合得来。他生性豁达,为人耿直,和同帐的兄弟们关系处得好,又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还有几分文采,也常常在长官们面前露脸,后来,便顺理成章地开始被提升,开始是伍长,而后是什长,只等有新的伙长一职空出来,便要上任的。

做了伍长后,李观便开始带着小队人马频繁出营去侦察,大唐的将士自然不能随意进入漠北的地界,但在两邦相接的一些模糊地带,他们就能打探到不少消息了。

而此次能及时赶来施救,便是不久前,发现了一支有着两三百人规模的狼族骑兵在边境游荡,这批人自称是漠北的巡防骑兵,但李观却发觉,他们在暗中向大唐来的商队打探消息,联想到近日大唐还有什么事值得狼族人这样关注的,自然是和亲公主一行了。

李观便乔装跟上了这批人马,直至几日前方才确定,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此等关系到大唐和漠北相安的大事,他没有确凿把握,不敢上报,幸而有这十个兄弟信任他,愿意跟随他继续前往。

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无法正面迎战薛赛罕那些精锐骑兵,只能见机行事。

对此,李观对兄长有几分愧疚,他若是对那薛灵珠全然不顾,不折去给高将军带话,不会等到兄长万险之时才赶到,但想到一个女子落到这些人手里,该是何等悲惨的下场,他又做不到熟视无睹,虽然这女子,曾经无情无义,险些害死自己与兄长。

这些,李贞能理解,又怎会怪,“灵珠是大唐的和亲公主,你救她,便是在救大唐。”

高茂亦是频频称赞,直道李观行事,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无愧是将门之后,此次又不惧生死,救下了漠北狼王,堪称十万之功劳。

李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如实说道:“救下漠北狼王是意外,十万火急之时,我自然是先救兄长,难不成还先救一个外人?”

李贞却莞尔,道:“无论如何,你都救了他一命。”

李观可不想被那人感谢,转而问道:“兄长,你怎会这么突然地,奉旨出使漠北?”

高茂也很好奇,只是还没机会单独问,便也望向李贞,求得一个答案。

李贞看了看两人,轻描淡写地说道:“陛下废了太子,将其贬出了长安,我出长安送太子一程,陛下道,送一个是送,送两个也是送,便叫我来了。”

李观和高茂闻言,皆是大惊,太子被废了?莫非那小公主的死,真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李贞苦笑一声,心道李治应当还没想到如何定太子的罪,是以虽将李忠送出长安城了,却还没昭告天下,是以,这北边的军营里,尚且不知呢,他道:“此事,也无需再多议,左右都是陛下的家事。”

其余两人闻言,也都懂了,不再多问此事。

李观又想起方才薛灵珠的哭诉,看了看兄长,问了一句,“兄长,我能跟着去骆驼泉么,就当是……送灵珠最后一程。”

李贞与高茂对望一眼,问道:“如今的漠北王庭不会太平,你当真要跟着?”

“就是因为不太平,所以我才更要去,难道我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涉险,不管不顾吗?”

李贞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好,你便扮作和亲公主的陪嫁府丁,护她周全。”

他说完,面色微沉,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两位,从此时起,你们得教你们的人知晓,漠北狼王已跌落流沙,尸骨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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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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