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乌依古心口一沉,暗道不妙,却还是佯装淡定地说道:“首领勿要被歹人欺骗了,肆叶护.赦月早有逆反之心,我先将他拿下,再领兵赶来薛族平反,我对首领是一片赤诚。”

他话说得漂亮,却半步都不敢往前去,他回想起,肆叶护.赦月是自己亲自送进地牢的,知晓此事的只有身边的几个族人,这位小首领是万万不会知晓的。可怎么,叔侄俩还能站到一条线上。

肆叶护.勃格开口了,说得是族语。

李贞把一双眼睛从赦月身上挪开,打量起了这位拔灼的儿子,忽而意识到,这个孩子是赦月的亲侄儿,是除了薛山翁之外,赦月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

虽然听不懂这位小首领在说些什么,但他声音很大,显然是在对着整个洞里的将士们在说,便猜也能猜到,定是在控诉乌依古的罪行。

果然,肆叶护.勃格话音刚落,洞中将士已然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弯刀,更有几位将士已拿下了乌依古,将其推至少年的马下了。

肆叶护.勃格下了马,看着面前这个穷途末路的回鹘人,望了一眼赦月,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伸手拔出了腰刀。

乌依古眼见大势已去,却还想作垂死挣扎,他回过身,冲着李贞躺着的地方大声说着:“小特勤,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快将小郡王带上来,换咱们一条活路。”

赦月一听小郡王三个字,飞速跃下了马,他拨开洞中人群,走到了洞里更深的地方,便看见,薛赛罕正握着刀指着躺在地上的人,地上的人侧卧着身子,浑身是血污,看见他来了,冲着他咧嘴一笑。

赦月只看一眼,不禁握紧了拳头,李贞身上鞭痕和刀口不下数十处,单薄的衣衫浸满血渍,被冻得僵硬,那双又圆又亮的杏眼暗淡无光,半张半阖着,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人,就像他此时的一颗心。

薛赛罕看着赦月的面色,道:“中原人有句老话,成王败寇,我落到这一步,是我无能,你想要乌依古的命,我不拦着,可你非要我的命,那我就让他给我陪葬。”他此时已然恨透了乌依古,自然不会顾及那人的死活。

赦月已然知晓,薛牧仁父子是与乌依古勾结,想取阿祖而代之,这样的人罪该万死,可他此时只想李贞平平安安……

于是,他松开拳头,点了点头。

薛赛罕见状,心跳缓了缓,他道:“给我三匹马,我会在十里外处放下他,只准你一人前来。”说罢便招呼来两人,这是他被乌依古捉到后,仅剩的两个亲兵了,一直跟着他混在这些将士里面。

赦月命人牵来了三匹马,薛赛罕将李贞扔上马背,自己翻身上了马,其余两人也骑上马跟在了其身后,走到洞口时,乌依古开了口。

“小特勤,你以为你们父子此次因何事败,都是这位小郡王在捣鬼,你不杀他?”

薛赛罕闻言,却不为所动,他这一路也想了许多,回想起来那一晚捉住李贞确实容易了些,他何尝不想就地杀了李贞泄愤,可是李贞一死,他也没了活路。

倒是这个回鹘人,阴险狡猾至极,此时还在给自己火上浇油,他望了一眼那位小首领明晃晃的腰刀,冷笑一声,道:“肆叶护.赦月,小郡王被这个回鹘人一路折磨成这副样子,你不杀他?”

肆叶护.勃格闻言,又望向了赦月,赦月点点头,接着,乌依古便被少年砍了头。

薛赛罕看着乌依古人头落地,便载着李贞扬鞭往东去了。赦月忙翻身上马,他依言教将士们原地等待,只自己一骑追了上去。

黑夜里,前方三骑拼了命的跑,赦月则始终跟在他们半里远的地方,待行至十里处,却未见薛赛罕将马背上的人留下。

赦月深谙薛赛罕的心性品行,也早有准备。他取下背上的弓箭,搭箭将跟在薛赛罕身后的两人射落马下,又搭上第三支箭瞄准了薛赛罕的坐骑。

马后腿中了一箭,马上的两人被一道甩下了马背。

薛赛罕从沙石里爬起身,便见赦月的马已在几丈之外了,一个先前落地的亲兵还没咽气,将自己的马给了他,催促他快走。可他看见倒在数步之外的李贞,还是拔出了腰刀。

终究,他的刀没有赦月的刀快。

他将将挥刀要砍上李贞,握住刀的手腕连同着一整条胳膊已飞离了身体。

李贞被喷洒出来的热血一激,这才醒了过来,他刚被摔下马后,便晕了过去。他睁开眼,就看见赦月那近在咫尺的深深的眼窝,他忘记了周身的疼痛,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赦月,赦月...”

赦月听见李贞那样呼唤着自己,几乎要流下泪来,他跪在地上,同样用力地抱着李贞,搓着那张冰凉的脸,好在这张脸上还没有伤痕,而李贞身上的伤痕被冻了太久,怕是会留下疤痕。

“李贞,你伤得很重,得尽快将伤口清理了。”

李贞左右望了望,轻声问道:“薛赛罕呢?”

“断了一臂,让他先走一步。”

李贞点点头,不再说话,又靠在赦月怀里眯起了眼。

赦月抱着李贞上了马,将李贞又带回那个山洞里。

乌依古的尸首已被扔出了洞外,原本跟随他的将士也都纷纷跟在了肆叶护.勃格的身后。

赦月差两骑先行出发赶回骆驼泉,一则他急于知晓骆驼泉和外祖此时的境况,二则,也是为了教人在乌拉古道口提早等着,总不能真的教李贞一路颠簸在马背上回去。

他教人去取了雪化成水,以将士们煮饭的铁锅烧热了,先给李贞擦洗伤口。洞中其余的人都被他打发出去了,他仍记得,李贞不愿与人共浴的事。

李贞躺在暖和的火堆旁边,又喝了温热的奶茶,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他看着赦月忙前忙后,心头一时暖意横生,情不自禁便伸出手抓住了赦月的衣角。

赦月回过头来,瞧见李贞睁开了眼,却有些不安,水已经烧好了,如何在李贞一双杏眼的注视下,褪去他身上衣衫呢。

李贞瞧出了赦月的为难,调笑道:“我这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了,还有什么怕被看的,来吧,辛苦少主了。”

赦月一笑,柔声回了一句:“那就得罪了,小郡王。”

赦月俯下身去,看着那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血衣,面色凝重,脱掉这层血衣无异于扒掉一层皮,他凑到李贞耳畔又说一句,“会很疼,别忍着,这里没别人。”

虽然没别人,但李贞还是咬紧了牙关,他好歹八尺男儿,传闻汉末有位壮士边刮骨疗伤边喝酒吃肉,他脱层皮算什么。

疼得快晕过去的李贞迷迷糊糊间听到赦月在说话,“李贞,前面已经脱下来了,后背的伤势更重,疼了你就叫出来。”

李贞用仅剩下的力气告诫自己,要忍住,可是眼泪却忍不住了,他羞愤难当,只好耍赖抱住赦月,将头埋在人颈窝里,以免被人看到疼哭了的小郡王。

血衣终于被脱下来了,李贞感到了久违的一身轻松,虽然伤口还疼着,但是他好歹能动动胳膊伸伸腿了。他吸吸鼻子,又在赦月的外衫上抹干了眼泪,这才敢抬起头来。

他撑着双臂坐了起来,看到了自己全身上下许许多多深红色的血口子,还有一块勉强能遮羞的布。

他的耳根子烧了起来,好在这洞内漆黑,赦月看不见他的窘迫。

赦月却将他温柔放倒,用自己的大腿给他做枕头,继续给他擦洗着伤口。

李贞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乖巧顺从地任由主人摆弄着。

“热水擦过后,舒服多了。”李贞没话找话地说着。

“伤口还很深,恢复起来需要一些时候。”

“嗯,我会好好修养的。”

“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乏,想睡会儿。”

李贞说罢,还浅浅地打了个呵欠,他被挟持的这一路,压根没睡过,确实也有点困,却也不至于能睡得着,只是,眼下这幅场面有点难堪,他知道赦月在回避他的目光,他又何尝不是闪闪躲躲的。

毕竟,他现在几乎是光着身子的啊。

李贞合上眼假寐,他觉察到赦月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些,待给他擦洗完毕,又给火堆添了柴火,看来,是真的打算让他睡会儿,又教他哭笑不得。

他耳听赦月轻声唤了他两声,正不知该不该答应呢,一双长臂却将他捞了起来,接着,他便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李贞意识到,赦月解开了外衫和中衣,将几乎赤身**的自己裹了起来,他们之间,此时只隔着一层柔软轻薄的里衣。

李贞不禁绷紧了脊背,却忽而想到,自己此时是睡着了的,又只好放松下身子,他的脊背就那样贴紧了身后宽阔的胸膛,热意源源不断地传到了他身上。

李贞心道,不能拂了人一番心意,睡会儿也成,可他越想睡着越睡不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赦月真的睡着了。

他耳听着赦月平缓的气息,越发不敢乱动。

赦月这一路从阿尔泰赶来,一定疲乏至极,正好教他休息会儿。

李贞蜷缩着身子,他的周身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赦月那健硕的体魄和倾长有力的四肢。柔软的碎发摩挲在他脸上,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耳畔颈窝里,他不记得自己以往有和任何一个人这样亲密过。

只因这人是肆叶护.赦月么?

李贞的心骤然躁动了起来。

他竟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偷偷摸摸,酥酥麻麻,让他心慌意乱,心猿意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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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