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乌依古带着李贞和薛赛罕一路往东,自天刚刚亮起时,奔袭数个时辰,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巴彦关。只要出了巴彦关,进了乌拉古道,休管是谁,都不会比他更熟悉那里的路。

可惜,还是被薛牧仁给追上了。

傍晚的巴彦关外,寒意逼人。

两厢兵马对峙东西。

薛牧仁恨透了乌依古背信弃义在先,落井下石在后,可他此时也不能贸然出动。

乌依古却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羞愧。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他此行本来就是为李道宗的儿子来的,顺道再在骆驼泉交一个朋友,眼见薛牧仁父子成不了事,自己为何还要带着麾下兵马无谓拼命。

昨日夜里,他见状不对,便带着剩余的七八成兵力,招呼都不打一声,悄然先行去了,本打算前往薛牧仁的军营中带上李贞,不想这人竟然给他送上门来了,并且,还附带了一个小特勤。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位大特勤竟然活着从薛族中军将士的马蹄下逃出来了。

乌依古劝慰道:“大特勤,你我剩下的兵力不相上下,就此打一场,谁也讨不到好处去,不如你放我走了,待我回去重整兵马,再回来助你一雪今日之耻。”

薛牧仁实则心里已有打算,他道:“乌拉古道绵延三百里,没有足够的粮草,是走不出去的,不如你将兵马留给我,李道宗的儿子你带走,这一回,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如何?”

这句话正戳中了乌依古的痛处,他麾下将士千里奔袭而来,却没讨到好处,已然心生不满,如今后有追兵,前有险道,将士们难保不会生二心。

薛牧仁继续说道:“舍车保帅,你的惯用伎俩。”

不错,前次在骆驼泉,在薛族将士和唐军的夹击之下,乌依古正是这样捡了一条命。实则,这一路上,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薛牧仁的人马当真杀上来,他便教将士们留下来抵抗,他是回鹘人,这些漠北狼族是死是活,与他本身也无干系。

乌依古狡黠一笑,道:“大特勤,我乌依古是个小人,我把兵马给你,怕你会反悔来追杀我,我得将你儿子带上。”

薛牧仁看了一眼薛赛罕,乌依古的亲兵正将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身旁,正是他们费心绑来的李贞,他心道,江夏王的儿子能为质,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呢,于是,他毫无迟疑地点头答应了。

两厢里一拍即合,分道扬镳去了。

乌依古由百余亲兵护佑着,挟着李贞和薛赛罕上了乌拉古道。而薛牧仁则将乌依古剩余的兵力整合一番,往更西的地方撤退去了。

*

乌依古怕薛牧仁反悔,再追上来,一路都不敢停下,一行走了一天一夜,走到再一个长夜即将来临,走到人困马乏,一直走到了这片无人区的腹地,才舍得停下来。

他带着一行人轻易便寻到了一个可以避风歇脚的地方,点起篝火,煮着奶茶,打算休整一番。

乌依古对李道宗恨之入骨,上回杀不成李道宗,如今捉到了他的儿子,父债子偿,哪肯轻易一刀宰了,得将他折磨够了,再给自己换点好东西才行,总之,不能让他先死了。

一路上,乌依古教人将李贞扒了外衫,反手敷在马背上,不给吃的,也不给水喝,为了不让他睡死过去,会有马鞭时不时狠狠抽在他身上。

看着此时这个浑身都是冻住的血渍,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郡王,乌依古方才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即便没有马鞭打在身上,李贞也不敢睡去,他已经数个时辰滴水未进,一路颠簸,腹中翻江倒海,吐了不知道多少回,可他此时感知不到饥寒,唯有周身钻心的疼痛。

他想起了先前薛赛罕讥笑他的话,‘落到这回鹘人手里,你只会比我死得更难看’,他心道,这样下去,他怕是真的会死得很难看。

他们栖身的地方,是道边一处岩洞,洞外有乌依古的岗哨巡逻,洞内还有火堆,将士们吃喝完毕,围着火堆,倒头便睡。

为了不让李贞取暖,他被拖去了离火堆很远的地方,这正和他意。

但凡有一口气在,他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李贞动了动已被冻僵的手腕,他将被绑住的双腿抬起,小心翼翼地将长靴里的小餐刀倒了出来,再一翻身,便将小刀捏在了手里。

他借着火光在沉睡的众人里看见了乌依古,此人离着自己有三丈之远。或许,只需先将这个回鹘人杀了,自己便有了活路。

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将士对于乌依古抛下麾下兵马自行逃命的行径颇有不满,他们不见得会为了这样的人来杀自己。

这也是他如今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李贞闭着眼在心里估摸着,以自己如今这满是伤痕的身体,先割开身上的绳子,再冲到乌依古面前,最终将他刺死,有多少把握。

总要博上一搏。

李贞刚睁开眼,准备动作,却有哨探慌慌张张闯进洞来了,他忙将小刀拽在掌心里。

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支数十人组成的骑兵正从西而来,轻装快马,转眼便至。

乌依古吃不准是敌是友,但乌拉古道自古一条路,他们一定会遇上的。

他速将洞外的人马都撤回洞里来,想安全回到阿尔泰,只能仰仗这些为数不多的兵力,他不想在此时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一时间,不大的洞穴里挤满了人和马,嘈嘈嚷嚷。

李贞心道,是天在助他。

他平躺在地上,假装在昏睡,不一会儿,绑住他手腕的绳子便被他割开了,他又假意疼痛难忍,将腿蜷在了腰下,继续割绑住他下肢的绳子。

他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蹄声急促而凝重,赶路人的心情想必也是如此。

乌依古等人此时皆是严阵以待,忽而,马群里窜出了两匹不知因何受了惊的马,高声嘶叫着冲了出去。

李贞拼尽全力,划伤了马腿,却也暴露了自己。乌依古气极,拔出弯刀就要扑杀上来,却被左右拦下来。

将士们心知肚明,他们于这洞中的行踪必然已经暴露,若洞外的当真是敌人,此时杀了这位小郡王,无疑是火上浇油,乌依古报私仇心切,被气昏了头,他们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退路。

洞外的马蹄声果然停了下来,马上的人却没有下马,接着便是齐刷刷拔刀的声音,还未打照面,这些人似乎却已认定洞中的是敌非友。

勿要说乌依古和薛赛罕,就连李贞都不明所以。

乌依古做个手势,将士们也纷纷握上了刀柄,随时准备冲杀出去。

忽而,洞口人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洞里,接着便是一声炸响,直戳入洞中众人的耳朵的。

是狼烟。

狼烟伤害不了人,却惊了洞里的马,一时间,百余骑争先恐口地往洞外挤去,任凭怎么拉,都是拉不住的。

慌乱中,有几人翻身上马,想冲杀出去,刚出洞口便被砍翻马下。余下的人只有紧紧握住手里的弯刀,喘着大气,洞中弥漫起惧意。

李贞心道,虽还是第一回见狼烟被这么用,但这一招实在漂亮,既试出了洞中之人的兵力多寡,又教这些将士没了坐骑,骑兵没了马,威力能少一大半。

耳听着洞外的马蹄声四散去了,洞外人马方才开始往里逼近。

为首一人,一马当先,雄壮的马背上,挺拔的身姿缓缓现于洞口,李贞还没看清脸,一颗心已然快要蹦出胸膛了,只是,他一声喊叫还未出口,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嘴巴。

薛赛罕几乎是和李贞同时认出了赦月,他一只手捂住李贞的嘴,另一只手将那已然虚弱不堪的身体按在地上,自己也顺势伏倒在了地上,洞中黑暗,前方还有人影挡着,肆叶护.赦月不会看到他们。

乌依古看清是谁时,惊慌之至,喃喃道:“你怎么...怎么...”

赦月看见乌依古其人,却并不惊奇,他只道:“果然是你。”

他侧过身,用狼族语叫了一个名字,又招了招手,洞中之人皆是大惊。

跟随着乌依古的将士并不认得赦月,但是他们听得懂,眼前这人在叫的是谁。

一个少年骑着马走到了赦月身边,正是已逝的漠北首领拔灼之子,肆叶护.勃格。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乌依古,少年人的怒气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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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长安又雨【唐】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