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很是不解,若薛赛罕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报仇,大可使些卑劣的手段来取自己的性命,何必这么大费周折的定要活捉呢?
“你确定他是活捉我,而不是杀了我?”
那侍卫点点头。
“他活捉我做什么?”李贞追问道。
“小的不知。”
李贞估摸着从这侍卫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了。
他在心里将赦月走后的这段日子回想了一遍,若是薛赛罕要寻自己麻烦,以他的心性,根本等不到这个时候,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让他觉得时机到了。
他忽而想到,薛赛罕的父亲,那个颇为神秘的大特勤薛牧仁,自己来骆驼泉这么久,也只在父亲前来的那次见过此人一面。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赦月说过,在这骆驼泉,除却他的阿祖之外,当属薛牧仁的兵力最为雄厚。
李贞拍拍侍卫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阿布作势就要追出去,“公子,真的不杀他?”
“一个传话的而已,不必杀。”
李贞拾起案几上的笔墨,飞快在一块碎羊皮上写下一行字,交给了阿布,“阿布,你抄别的道赶往牙帐,将这个教给首领大人,一定要亲自交到他老人家的手里。”他只愿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
阿布接过东西,担心地问道:“那公子,你呢,你不会还要走这一趟吧。”
“我不会有事的,别耽误了,你骑上马速去。”
阿布还待多问几句,却见主子心意已决,只好点点头,出大帐去了。
李贞在大帐内等了有一刻钟的工夫,估摸着阿布快到牙帐了,这才穿好外衫准备出门。他取下刀架上的弯刀挂在腰间,又拿起了一把平日吃羊肉时用到的小餐刀塞进了长靴里。
出了大帐,几个侍卫见他要出门,话不多说便要跟上去,却都被他拦下了,反正自己也是送上门去让薛赛罕活捉的,何必再搭上几条人命。
踏上那条走向牙帐的最近的路,也就是赦月第一回带他走的那条路,李贞差不多也猜到了薛赛罕的人会在哪里设伏。
这条路虽通往牙帐,但薛山翁并未沿途设下哨岗,而是将守卫权交由了各个大帐的主人,是以,那些如今空着的大帐周围是没有守卫的,要下手,只能挑在这些地方。
当薛赛罕的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现身围了上来时,李贞差点忘记装出一副大为震惊的神情来。他拔出弯刀简单反抗了两下,就被一群人夺了兵刃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薛赛罕一张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坏笑现身了,他将弯刀架在李贞的脖子上,恨声道:“可惜了,不能亲手杀了你。”
李贞心道,原来他是为了别人来拿自己的,能甘愿为人使唤,一定是此人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李贞讥笑着:“看来小特勤确实是不敢杀我?”
薛赛罕倒是沉住了气,只道:“急什么,想死还不容易,有的是人想杀你。”他打个手势,属下便将李贞扔上了一匹马。
李贞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着被带到了薛牧仁的营中,这处离着骆驼泉的泉眼有着二十里之距,与狼环谷已然很近。
因大特勤薛牧仁的职守便是替薛族守住西边缺口,是以,他们父子二人常年便在此处居住。
李贞被反绑着双臂带进了薛牧仁的大帐,帐内之人一身戎装,野心勃勃的样子与上次所见的那个身着华服的薛族贵族全然不同。
薛赛罕对着父亲邀功般说道:“父亲,人捉来了。”
薛牧仁见李贞盯着自己,笑道:“小郡王不必称奇,你若是我,也会这么做。”
他竟然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图谋,李贞心道,这样的人做了薛族的首领,赦月断然不会有活路的。
“大特勤,你当真要为了自己的私欲,毁了骆驼泉这许久的平静吗?”
薛牧仁却道:“首领大人老矣,这样的平静马上就不会有了,我这么做,才是为了薛族着想,薛族总不可能落在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李贞一怔,他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预料还不是最坏的。他此时也才恍然大悟,为何赦月走了半月了,这对父子才开始出手。
“肆叶护.赦月呢?”李贞几乎是吼出来的。
薛赛罕走到他面前,冷笑一声,道:“这个狼崽子在阿尔泰的地牢里关得好好的,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易死掉的。”
李贞的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了惧色,他的胸腔捣鼓一般,愈演愈烈,他自诩聪慧,却还是没能将人拦下来。
薛赛罕少有见李贞这般失态的,讥笑道:“啧啧,小郡王,你还是为自己担心担心吧,你可知是谁要的你?”
李贞敛起满腔悲愤,干笑两声,抬首望着薛牧仁,讥讽道:“大特勤拿我跟乌依古换了多少兵马?”
“小郡王身份贵重,换得多了些,精骑一万,丑时便至,打算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
薛山翁看见李贞写下的那句话时,实则并未有多吃惊。
薛牧仁是薛族里与他血脉最近的,有二心再正常不过,或许这些年,这位大特勤表面上的顺从便是为了让自己掉以轻心的。
但他也不能为了一个外族人的一句话,就贸然对着将士们说出,大特勤要造反这样的话。是以,他秘密召集来亲信,布置下去,只说收到哨探来报,怕有外族连夜前来侵扰,教将士们不必声张,随时听从召令即可。
忽吉末作为侍卫之首,是首领麾下将士们唯一知情的,他自然也不会全信李贞那寥寥一句话。待其余将士们都退了去,才问道:“圣翁,这会不会是大唐的离间计?”
薛山翁道:“以那小子的心智,不无可能,可是,薛牧仁父子捉他做什么呢?以此要挟我么?”
忽吉末道:“可能,是那小子的苦肉计。”
薛山翁摇摇头,“不管怎样,达达尔离开之前说了许多,要我对那小子多加照顾,我看他二人倒是挺合得来,难得达达尔有个能交心的好友,若是他确实没有恶意,于公于私,我也得护他无虞。”
忽吉末点点头,“但愿少主别被这小子蒙骗住了才好。”
薛山翁笑着问道:“忽吉末,你知道我为何最信任你吗?”
忽吉末答道:“因为我对圣翁衷心耿耿,永远都不会有二心。”
薛山翁摇摇头,“不只是这样,在这骆驼泉,只有你,是真心的称呼达达尔为一声少主,他日,我愿你像守护我一样,去守护我的达达尔。”
忽吉末单膝跪地,右手抚上胸口,铿锵回道:“属下必然不辱使命。”
薛山翁示意他起身,“为我披甲,就照着小郡王所言,敌不动,我们不动,且等等看。”
也没有等多久,丑时刚至,果真有哨探来报,有一支骑兵从骆驼泉以西迅速逼近,且数目不少。
薛山翁心头大为震动,先前所说的外族侵扰只是个幌子,哪里想过,真有其事。这支骑兵不偏不倚正好要从西边攻入,不会是巧合。原来薛牧仁非但有异心,竟然还勾结起了外族势力。
他火速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一万精骑自骆驼泉西边隘口攻入,如入无人之境,直逼牙帐所在的中军而来,哨探最后一次来报时,敌军还有十里便至,而敌军之后,却是薛牧仁麾下的亲兵,众将士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中军毫无应对,一万精骑再加上薛牧仁的一万多亲兵,只怕今夜的骆驼泉要血流成河了。
薛山翁想起了李贞,这个长安城里来的小子这一回帮了薛族大忙,他记下了。而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孙,若是与薛牧仁勾结的当真是回鹘人乌依古,他的达达尔想必此时也凶多吉少。
老人强忍着心中悲愤,横刀立马于千军之前,一声令下,中军两万多将士倾巢出动,比以逸待劳更好的,是给敌军当头一棒。
“忽吉末,两厢势力旗鼓相当,这会是一场恶战。”薛山翁望着前方已陷入刀光血影里的无数将士,不无感慨地说着。
忽吉末也叹道:“大特勤不顾骆驼泉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实在是...不应该。”
薛山翁却喃喃说着:“他最不应该的,是伤害我的达达尔。”
忽吉末闻言,劝慰道:“只需活捉了乌依古,少主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薛山翁恨声道:“无德鼠辈,不除不行。”
说话间,有哨探来报,已查明了李贞的行踪,此时正由薛赛罕看守着,敌方兵力薄弱。
薛山翁心道,时机难得,当即便命忽吉末亲率一千精锐,绕过前线战事,直奔薛牧仁的大本营,去将李贞救回来,无论如何,此子是万万不得有闪失的。
*
李贞远远便听见了杀声,且离他越来越近,辨其声来者有千余人,便猜到是来救他的。实则,他敢这么主动被绑来,也是料到薛山翁不会不顾及他的安危的。
他甚至都想好了,待他得了自由,第一件事便是要亲自去会会那个还未打过照面的乌依古,再绑着他去阿尔泰,将赦月换回来。
薛赛罕的人显然不敌,已经开始四下逃散,薛赛罕挟持着李贞,在一众亲兵的护送下,想要冲杀出去。
忽吉末投鼠忌器,不敢逼得太近,但这位小特勤也是穷途末路了,两厢里追着赶着出了军营,却不料迎面遇上了乌依古的人马。
薛赛罕未及多想,便带着李贞投入到了乌依古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