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黑珀色眸子不偏不倚,堪堪撞进霍无疆的视线。
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似冲击,也似震撼,全在这瞬间从心尖上涌起,有点麻,还有点难以言说的热烫。霍无疆微微愣神,与对方隔着两丈的距离遥相对望,谁都没开口说话。
那人一袭白衣,安静坐着,容貌润雅绝伦,初看有种世间才情公子的温俊倜傥,可再看,又品出一种驰骋沙场烈马将军的冷酷凌厉。本不是一种风流的两般人物,无端端融合在一具身体里,竟挑不出有哪里不对。
夸一句出尘谪仙也不过如此。
何况人家本就是个清贵神仙,有这番姿色也不算过分——等一下,我干嘛要说‘姿色’这个词?
一时觉得好笑,霍无疆抿着唇,恶趣味般的在心里嘿嘿了两声。白寒蝉轻咳一嗓子,对椅上人道:“君上,这位就是无极道长。”
白玉休手边搁着一册佛经,指尖虚搭在青瓷杯上,茶香淡淡,热气袅袅。霍无疆弯腰弯得后背发涨,不想端着了,便兀自直起身,对那个明显在打量自己的人影道:“啊,贵境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致,在下礼都行这么久了,难道神君是嫌不够?”
“混账,不得无礼!”白澜舟第一个跳出来护短:“我家君上乃一境之主,受你一拜还委屈你了?”
“我也没说委屈啊……”霍无疆委屈得直皱眉:“不过就是看神君半天不说话,在下便自我反省,想着是不是有哪里失了礼数,惹得神君他老人家不高兴,这才不叫我起来。”
“你——!”白澜舟气得耳朵眼都在冒火星:“你说谁是老人家?啊?我家君上天之骄子风华正茂,你以前见过这么俊美的老人家?你什么时候瞎的?!”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白寒蝉扶了扶额,忙上前道:“澜舟不可胡闹,君上还在呢,快退下!”
白澜舟被白寒蝉抓回去,霍无疆一向不在嘴上吃亏,提着拂尘甩了两甩,端出正经的道士模样,道:“在下一介凡人,今日能得见神君真容,的确三生有幸。不过在下也不是舔着脸非要来拜会的,说来还是贵境这两位仙者邀请我我才来,来此所为何事想必神君也已知晓。时辰不早,我看大家也都累了,神君如果有话要吩咐,在下洗耳恭听就是。”
佛经的书页被风轻轻吹起,刷刷翻了两页。白玉休放下杯盏,示意白寒蝉端张椅子。
要说这人长得出尘脱俗,五官却清冷似冰,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听他开口说话,方发觉原来不止是长得冷冰,连声音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寡欲气息。
白玉休道:“坐。”
霍无疆不客气地一掀衣摆入了座。
白玉休合上佛经,错眼间似乎看了一眼座下人。微默,淡声道:“道长是广陵主家所请,该先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
喂,搞没搞错,我今天是来做客的,客随主便,你不先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想听什么?
霍无疆敷衍一笑,装傻道:“我本是个无用的**凡胎,从家师那儿学了些皮毛道法而已。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着神君的面,哪有我先说话的份。神君,你若已有主意,还请直白告知才好。”
白玉休神情依旧淡漠,又看他一眼,须臾,才道:“寒蝉已在广陵布下金光结界,守株待兔虽是一法,不如引蛇出洞直接。”
蛇打七寸,这倒是想一块儿去了。霍无疆抬手摸了摸鼻尖,道:“贵境的金光结界之前我虽没见过,但想必威力不凡,困住邪祟应当不成问题。神君说的有道理,大家与其坐在这里苦等,不如放下钓饵,让愿者上钩。”
白寒蝉听得好奇,问:“观主有什么妙计吗?”
刚刚才打定主意不冒头,结果话一摊开就忘了收。霍无疆挠挠头,插科打诨道:“哈哈哈,我哪有什么妙计,随便瞎想想而已。我就是觉得,既然邪祟是冲着新娘来的,若想引它出洞,送个新娘上门不就好了?”
白寒蝉蹙眉:“可是姻缘令已经答应过帮忙,近期都不会再为广陵牵红线了。”
“呀,也不是真的送个新娘过去。”霍无疆脸上笑眯眯:“我们这一路寻去广陵的事,邪祟必然已经察觉。但它只会以为众人是去抓它,所以才躲着不出来,却不知姻缘令锁了红线,暂时不会有女子因要成亲而供它屠杀。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找一个自己人扮作新娘去钓鱼,不就行了?”
“自己人?扮作新娘?”一直冷眼觑他的白澜舟不禁也生出两分好奇:“我们自己人里哪来的女子扮新娘?喂,山岚境可从不收女弟子的!”
霍无疆哈哈笑:“乖孩儿,都说是‘扮’了,何必非得要个真女子?找个男子也一样的嘛!”
“好个神棍,竟敢拿我们寻开心!”白澜舟叱道:“男子就是男子,女子就是女子,哪有男子扮女子的?再说那妖邪不是等闲之辈,它就察觉不出来送上门的是个冒牌货?”
霍无疆拍掌大呼:“没错!邪祟绝非等闲之辈,所以更加不能找个常人来冒充,必得是有神力仙法傍身的才行。否则还没等抓着,那可怜的羔羊就先被它逮住吃了,岂不造孽嘛!”
“还在胡说八道!”白澜舟冲他龇牙:“那你倒是说说,找个什么样的神力仙法之人来充新娘,好让你拿去钓鱼?”
“这个这个……”霍无疆手撑着额头一副极力思索的模样,被手挡住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突然,他一拍大腿,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看小澜你就很合适嘛!”
白澜舟抽出佩剑就要砍过去:“狗道士我杀了你!”
要不是白寒蝉眼疾手快拦得及时,这干干净净的书房就要血洒四墙了。白寒蝉使出吃奶的劲才抱住了几近暴走的师弟,连哄带吓道:“澜舟你且冷静,冷静啊!君上还在呢!”
不错不错,君上还在!白澜舟一个转身扑向正襟危坐的白玉休,气急败坏道:“君上!您快把这个神棍赶下山,他也太可恶了!”
霍无疆不服:“哎?哎哎哎?说谁可恶呢?不是你们让我出主意的,现在主意出好了,怎么又要砍死我了?”
白澜舟涨红着脸正要还口,白玉休看他一眼,目含告诫,白澜舟一秒读懂,心里又气又急,小声嘟囔着恨恨道:“臭道士,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白玉休起身拂了下衣袖,语速不快,道:“请道长详述。”
“好说好说。”霍无疆拱手,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样儿:“在下是这样想的,广陵城人口众多,邪祟不可能挨家挨户都认识。我们只需找一人家,让小澜冒充这家的闺女,大摆仪仗,送他出嫁,到时不愁吸引不来邪祟,自然就能瓮中捉鳖了。”
法子听起来简单,也有其道理,实操性更是强。只是……
白寒蝉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憋着火不敢暴走的白澜舟,想想,勇敢出声道:“邪祟难缠,虽然澜舟是仙身,但……会不会有危险啊?”
“这个嘛……”霍无疆诚恳道:“要说危险,肯定是有的。不过仙者请放心,届时我们可以多安排些人手在四周保护,绝不让小澜涉险。”
白寒蝉不敢做主,只能把决断的目光投向白玉休。
白玉休静默片刻,发话道:“可行。”
白澜舟:“???”
白寒蝉:“……”
霍无疆:“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