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浩宇,所纳神官仙爵数目过万。常人只知道没成仙之前需一心一意苦修功禅,以求早日得道飞升,却不晓其实登上仙阙获种仙根,只是漫漫功业路上的第一步。
九重天分九重,自一至九,代表不同身份与阶级。初上天庭的新仙们除非苦修时顺带做了某桩了不得的大功德,让天君为之眼前一亮,否则都得从最底层的一重天元君做起。
比如袁一爵。
袁一爵初登仙阙,授仙册宝印,获封一爵元君,分配至九宫真君殿履职。不久后,正赶上当时每五十年一次的仙官进阶大考。他思前想后斟酌考量,最后决定试上一试,毕竟万一考验通过,就能离开一重天、晋升到第二重天另履新职。虽然名号上仍旧只是个元君,但只有这么一阶一阶地升,才有机会继续往上爬。等升入四重天,元君变真君,甚至有朝一日真君变神君,往后的风光还会远么。
仙官进阶有固定的时间安排,在这一天,所有心存晋升梦想的神仙都要历经大考,过了考验,便可进阶一位;不过,则继续待在原位。而那些对现职比较满意的仙官则不大会动升阶的念头,所谓安于现状也是一种福气,不是谁都有一颗争强进取的心。在大考中,根据受考对象的不同,每轮考验的难度也会不一,通常越往后越难,通过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容楼一手托肘动了动嘴角,道:“按照袁止的心性,头一回大考就恨不能大放异彩,让众人为之侧目。可照时间推算,三百年里至少可逢六次大考,他从一重天的元君升到现在四重天的真君,满打满算用去三次,剩下的几次是没用,还是都失败了?”
白玉休道:“六道考验,无一落下。”
容楼听着奇怪:“我记得他身上有些本事,不说攀上七重天当个神君,至少晋到五重天、做个高阶一点的真君应该不难。说来这人好像一直泡在四重天,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是个最低阶的真君……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霍无疆摸着下巴点评:“混得太差了。”
容楼表示不能更赞同。
霍无疆道:“反正人已经跑了,现在去抓还得追上天。何况眼下证据匮乏,师出无名,少不得口舌麻烦——欸,山岚君成竹在胸,莫非是已有妙计?”
那只被搁在肩头的螃蟹刚才一直在睡觉,现在醒了,挥舞着大钳子开始沿着宽阔的肩部线条横走起来。白玉休侧首抬手,微微弯腰,将小东西放回沙滩上,眨眼的工夫螃蟹就挖了个大沙洞,一头钻进去不见了。
他直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沙粒,道:“十日后便是进阶日。若他心存妄念,当有所动作。”
容楼与霍无疆相视一眼,霍无疆灵光一闪,道:“明白了!他费心盗走仙力魔元,必然取有所用。只要在进阶那日抓他个现形,到时人赃并获,看他还怎么抵赖。”
容楼抱拳谢道:“若不是山岚君跟来,这局我们也识不破。天光已亮,魔灵们还等着回去救治。这样,十日后在下亲自登临九重天门,会一会这位一爵真君。”
霍无疆则关心上了另一件事:“山岚君,你也去参加进阶考吗?”
白玉休神色淡淡:“不去。”
霍无疆不禁失望:“啊……你不去多没意思啊!”
容楼眉毛忍不住一跳,上前拽了他一把:“山岚君已是四境境主,还要什么飞升进阶?日后只等有了儿女,将境主之位顺利交渡,就能快快活活往天庭当神君去了,自然不用参加大考——可他会去观摩啊!否则怎么抓袁一爵?”
耶,有道理啊!
霍无疆摸着鼻子继续哼唧唧。
“时辰真不早了,就在这里告辞吧。”容楼看了眼日头,向白玉休拱手道:“十日后,我在贵境仙山下恭候。天宫不常去,我又是异界的人,届时还请山岚君代为引路,行个方便。”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快,云头上,霍无疆拎着两只海虾甩在手里玩。容楼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然而这人玩起来就特别投入,完全没察觉到异样,竟还嘀咕一会儿回去将这两只虾米是红烧还是清蒸。
“两只而已,也够你塞牙?”容楼一脸无语。
“怪了,怎么你今天总跟我不对付?”霍无疆抽空瞅他一眼,手里继续提溜着两只打架的海虾:“说话也阴阳怪气的,我惹你了?”
“你很不对劲。”容楼突然提高音量。
“是吗?”霍无疆也拔高了嗓门:“我发什么病了,还是好端端咬你骂你了?又或大庭广众脱光了衣衫满街乱跑了?我对劲得很,是你不对劲。”
“你还义正言辞上了?”容楼一脸冷飕飕地盯着他:“我多番告诫你,少与最好是不与神族那些人往来。今日之事是没办法,可你正常与他交谈倒就罢了,做什么非得上赶着黏着似的?就譬如那只螃蟹,你没事往他身上扔螃蟹干什么?好玩吗?”
“我——”
这几句还真把霍无疆给噎着了。
其实他自己都闹不明白,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去逗白玉休,想闹他,想吓他,想把他那张千年冰封的脸给抠出两条裂缝来——不,最好是十条,一百条,好去瞧瞧那张脸上如果也有表情,他的笑会是什么样,他的恼又会是什么样。
莫名其了个妙。
“知道了知道了。”霍无疆不耐烦地甩甩手,将两只虾米别到腰上,垂下头道:“我只是觉得他人不错,虽然性子冷,可心肠热啊,又帮了我们这许多……我就逗逗他又怎么了?”
“怎么了?”容楼突然变色,一把将霍无疆拽到面前,声音冷得不像话,完全不像往日的他:“哪怕他是个神族里的异类,他心肠再好为人再善,可你必须把我下面说的话记住,给我往死里记——你、我、我们所有妖族,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和神族成为朋友,永远不可能!当年多少同族惨死他们手中?尸山骨海,不计其数!而你——你又是为谁所杀?你的命是丧在谁手里,全忘了吗?!”
霍无疆大睁着眼睛怔在原地。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容楼,哪还有平时半分温和的样子。他憋着劲,握住容楼的双臂用力攥了攥,又使劲拍了拍,像是安抚,也像把坠入梦魇般的人叫醒,道:“兄长,兄长!你看着我,我回来了,我好了……哥,别再去想那些了,你醒醒,我真的回来了!”
容楼微张着嘴,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突然用力将霍无疆拉向自己,像对待兽崽一样用自己的身躯为对方挡住一切外来的危险。他紧紧扣着霍无疆的肩膀,声音就响在霍无疆耳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谁都不能再伤害我们……他们欠你的还没还,全没还……不能够,我早晚要全部讨回来!”
霍无疆垂着眼睛无声缄默。
恍惚中听到自己牙齿咬动的声音,咯吱,咯吱,真像一头黑夜里磨牙吮血的狼,对猎物久等不疲。
因为已经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