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天越来越凉,但魔都感受不到这种变化的天气,这里常年被阴冷与干冷交替对待,见不到太阳,也体会不到四季的更迭。
“太太太太冷了,我阿——嚏!”
霍无疆闷在王宫后面的小花园,一边打喷嚏,一边拿毛毡死死裹紧了自己。岩夙三日前转醒,那批被救回来的魔灵也被安置在别宫悉心养伤。霍无疆陪容楼在魔都待了五六日,唯一的乐趣就是跟非阳斗嘴,奇怪这两人都乐此不疲,好像没遇到对方之前自己就是个哑巴,憋了千百年的废话全留到此刻对骂个痛快。
容楼每天奔波于替岩夙疗伤、替魔灵疗伤和中途抽空再劝个架中,才几天的工夫就瘦了一大圈。霍无疆怀里抱着只三花猫,见容楼在写药方,挪过去道:“岩夙不是有祖传奇经么,随便翻两章练练不就好了,怎么还要如此费心救治?”
“他早不练那个了。”容楼盯着药方梳理缺漏。
霍无疆不懂了:“那可是祖传的宝贝啊?”
容楼没出声,捏着笔立在案前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从袁止手上要回经书的那天,岩夙就将它束之高阁,那之后即便练功再怎么受伤,他也没碰过一次。你说他犟吧,平时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什么都说好,不争不抢也不求,但就在这件事上执念过深。”
霍无疆揉着猫耳朵打了个喷嚏:“他一定是被袁止伤心狠了,才——欸,他二人真不是那种关系?”
容楼扭头,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眼神盯着霍无疆,但没像上次那样一口否决。
霍无疆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你干嘛?”
“你真的……”容楼彻底转过身,两只眼睛锁着他,一字一字,道:“很,不,对,劲。”
霍无疆真的快被这句话听吐了,他扔下花猫,突然就烦得不行:“我是够了,你有没有大病?我到底哪里不对劲?”
“你居然疑心岩夙和——”容楼眼里藏着古怪的探究,严肃得有点过头:“再怎么说他二人也是男子,你竟疑心两个男人会不清不楚?你大有不对劲。”
霍无疆一脸的坦然,把猫拎回怀里继续抚摸,笑道:“那是你孤陋寡闻。好歹在人界浑玩这么久,所谓男男女女,也就那么一回事,何奇之有?”
容楼正要接话,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屋外飘来:“如此背后编排他人,你们还真是岩夙的至交啊。”
非阳不请自来,容楼暗道不好,给非阳带路的葫芦头一脸尴尬地打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后厨饭菜都备好了,妖尊,鬼君,霍公子,我家魔尊已经过去啦!”
“你先去吧。”看非阳架势,不像逮住了尾巴要收手的样子,容楼吩咐道:“让岩夙不用急,稍后我将晚间的药一并带去。”
葫芦头感激万分,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非阳挑了张离书案最近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容楼手边的药方上:“你还会开方子看病?啧,旷古奇谈。”
这些日子他出力不少,每每自己精力不济时都是他续力接上,三千多只魔灵修复魔元,消耗不是一星半点,却没见他皱过一下眉。容楼念着这点好,不接非阳的讥讽,只道:“岩夙元气损耗太多,有些药我识得药性,配了让他调理调理也好。”
非阳捏着药方扫了两眼,道:“之前不是有个神秘人,每逢岩夙练功受伤,他都通了天眼似的,回回及时送药上门,怎么这次却没动静?”
容楼走回案边,从非阳手里抽出药方又添了两笔,道:“你都说是神秘人了,谁也没见过长什么样,之前也只是听岩夙随口提起……说来他自己都未必知道是谁,他不也是听底下人报的?说药就搁在宫门口,却没一人见过那送药的是何方神圣。”
话到这里,两人都是默契地一顿。
匪夷所思的一桩事,不知其名的一个人,以前谁都没在意,虽然确实不同寻常,只因对方送来的是药,不是毒,便没引起该有的在意与警觉。
岩夙并不是个广交天下友的人,谁会如此热心肠地给他送药,还次次都卡在正好受伤的关口?
暂无头绪,先不谈了。容楼捏着药方,两指在纸页上弹了弹,道:“这次方子我想用一味猛药,加一加药性。但异界找不到那东西,人界么……也不好找。”
霍无疆撸着猫尾巴随口道:“什么好东西?”
容楼道:“润元丹。”
没听过,霍无疆与非阳对视一眼,难得的异口同声:“展开讲讲。”
润元丹不是地里长的原生药材,而是一味经炼化后的仙丹,由天界五重天妙鼋真君殿出。此丹效用甚奇,可开阻化郁、净灵修元、固本培精,对岩夙这种因常年走火入魔而元灵阻塞,以致不通外力、不接外法的情况,服用此丹,效果最佳。
非阳拿过笔在手里转了两圈,揶揄道:“你想去天界讨润元丹?呵,痴心妄想。”
“没试过怎么知道?”霍无疆捞过非阳手里的狼毫,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不过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被抓,确实丢人……算啦,在下无名末流一个,这趟腿还是我去跑吧。”
“你少胡闹!”容楼当即喝止:“天界可不是你平日浑玩的人界,那是什么地方,还用我说?”
两笔收尾,纸上跃然而出一只昂头望天的大王八,口边还挂着两串晶莹的涎水,歪眼斜嘴,佝身翘尾,分明一副痴呆模样。霍无疆扔了笔,拍拍手,看也不看就将王八图丢到正眼巴巴等着看兄弟俩互掐戏码的非阳身上,道:“一座破天宫,能比那地狱还难闯?”
言毕也不等容楼反应,纵身飞上屋顶,眨眼就没了影。
容楼冲进院子大喊:“霍无疆——你!你给我回来!”
非阳嘴角隐隐抽搐,捏着王八图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摸了摸眉骨,眼风一点点往下,再往下,待视线回落,最下方的纸角上分明用狗爬式的□□笔画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
“小非阳”。
日落西山,金光渐收,天幕逐渐陷入暗夜。
一般若要登临天界,天河是无二可选的必经之路。一条清澈见底的长河横贯九天,绵延无边,颇为浩荡。霍无疆轻装上阵,一路绕过天门与天兵,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了五重天。
照容楼所说,此行来“借”的东西出自妙鼋真君殿。有关妙鼋真君年方几何长什么模样,霍无疆一概不清楚,他也不关心这个,反正只要地方找对,直接进门拿就行了。
多简单的事。
天宫也有日升日落,此刻是傍晚,辉月天上缀,月华白如霜。天庭各条大街灯火通明,星光丛丛,映得四周犹如白昼。霍无疆虽不情愿踏足九重天,但身上担了任务,又是主动请缨,不情愿也得情愿。挑了条隐蔽的小路,挨着一排宫殿群一路找过去,半炷香后拐进了一座飞檐峭壁的白色宫殿里。
霍无疆闪身遁入围墙,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香味层层叠叠,好像有百千种草药同时铺在面前,一边用火炙烤,一边拿扇子拼命往鼻子里扇风,层层缕缕,怎么也躲不过。
就冲这味道,必是药炉老君的地盘没跑了。
霍无疆眨了眨被熏得酸涩的眼睛,抬手捏了个诀,将身体化成一只巴掌大的青雀,悄悄飞入内殿。
妙鼋殿构造不大,直直入内,绕过一方庭院,东北角的药香气尤其强烈,正是炼丹炉所在。炼丹不时需要通风透气,故而殿门大开,倒是方便霍无疆进出。
鸟飞入内,堂室里十几个稚嫩的小仙童正忙碌其中,有添火的,有加柴的,有捣药磨粉的,有分拣药材的……就着一阵阵的热腾烟雾,显得格外热火朝天。
青雀身形娇小,凌空飞过无人察觉。霍无疆找了个房梁先歇脚,放眼望去,除开大门的那一面,殿内每面墙前都镂着一排药柜,九乘九的行列分出满面的小木格子,每格抽屉上皆挂着一块木牌,工工整整写着字,猜测应该是药名。
雾气蒸腾,方便雀鸟藏身。霍无疆歇够了脚,扑腾起翅膀沿着药柜一排排飞过,眼风疾扫,一目十行。
这些药是按某种规律存放,依据药效不同,分门别类收纳保管。霍无疆并不懂药理,然而奇怪的是当他扫过这些药名时,有许多都觉得眼熟不已,好像上辈子自己是个医道圣手,常与这些药材打交道,脑袋里甚至还存了本医理古书,只要扫到一味熟悉的,立刻就能蹦出其形态、功效、色味来。
霍无疆腹诽纳闷——见鬼了?我身边有谁是开药铺的吗,也没人教过我这些啊?
正一头雾水间,视线不经意一转,瞥见三个让他虎躯一震的红底描金大字——润,元,丹。
哈,居然这么轻易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