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移动速度之快绝非一般人可比，转眼便出了地道，一个跃身冲出石屋。
霍无疆紧随其后，避水珠化出罩身的结界，与此同时，一股来自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心急追贼，顾不得如影随形的恐惧，飞身直上，快速追去。
龍潭虽是内海，海深却有数十丈，加上四周海水包裹，远不如在陆地上飞得顺利。水光淡淡，忽明忽暗，前方黑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乌黑长袍中。此贼有备而来，不露真容，脸孔处弥漫着一团黑色浓雾，源源不断向外蒸腾。
霍无疆再加一分力，眼看几乎就要追平。黑影觉察到身后的追兵，突然抬手，自掌风间飞出一股可怕的气旋，将周遭海水全吸了过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猛力一击，拦住了霍无疆的去路。
容楼破开挡路的石门，顺着哭声寻去，果然在几间监牢一样的暗室里找到了被掳的魔灵。魔灵多为飞禽走兽的灵物，本已修得人形，可当他一脚踏进暗室，眼前那三千多只魔灵竟无一个有半点人样，全被打回了原形，或是一只只飞鸟歇在房梁上，或是走兽疲惫地歪躺在角落间。
霍无疆被滚滚漩涡包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一种熟悉的恶寒感登时爬满全身，以致双目短暂失焦，身形逐渐慢了下来。
最后时刻抬手摸上腰际，指尖拨动，但见一道紫光如盘旋的长箭脱离开身体，穿破结界，刺开漩涡，直直向那道黑影追去。
容楼老远就瞧见避水珠的结界迸开一阵烈白强光，有个人横泡着漂浮其中，四肢大张，面孔朝上。
“没事吧？”容楼迅速飞过去。
霍无疆半阖着眼睛舒缓不适，见容楼来，有了力气，脖子一抬扭头问：“找到魔灵了？”
容楼提了提乾坤袋亮给他看：“都在里面，全被打回了原形。”
“意料之中。”霍无疆揉了揉脖子，直起身道：“能大费周章地掳走它们，就不可能毫发无损的让我们找到。”
容楼道：“不想了，先离开此地再说——那人跑了？”
“噩灵已去追。”霍无疆掂了掂手里的乾坤袋：“看身形是个男子。他武力不行，否则早先跟我打上一架。不过逃遁的本事倒凑合。”
二人出龍潭，远处天空已灰蒙蒙亮，清晨的大海上碧波柔和，浪花徐徐翻过，发出空旷的哗哗声。
霍无疆甫一跃上沙滩就听见锵锵的刀剑声，猛然抬头，当即怔住——携着紫光的噩灵正与一柄周身白霜的长剑打着配合，在半空中齐齐与一人影缠斗在一起！
白玉休静立树下，抬头望着胶着的战场。
不光是霍无疆，这回连容楼也愣住了：“……他怎么来了？”
稍微一想，霍无疆道：“犬戎城民虽然被救回来，但凶手毕竟还没抓到。既然都猜测两桩案子是同一人所为，他跟来看看也不奇怪。”
两把剑没有主人的持操，竟都杀得有模有样。噩灵本通人性，对这个突然冒出的队友一开始还抱有警惕，但见对方一招一式似乎都在配合自己，圆它疏漏、补它不足，像个专为衬托它而来的助从，便放心大胆地开杀了。
可惜黑影到底不是吃素的。
就在霍无疆想开口打一声招呼时，半空中，那黑影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变幻出两张以藤条织就的密网。那藤条像活物，一根一根不断生长，刚被噩灵与无问砍断一排，便又立刻生出一排。两把剑被缠住了手脚，黑影趁此当口抖展衣袍，一团漆黑的浓雾倏地散开，挡住了地下三人的视线。
霍无疆暗道不妙，飞身跃空，黑影却已消失无踪。
霍无疆咬牙骂了一声，收回还没玩够兴的噩灵。队友已撤，无问自半空中停顿了会儿，才自觉飞回主人手中，“铮”的一声入了鞘。
容楼有些不悦。
方才那番打斗说得诛心一点，就是白玉休眼睁睁把人放跑了。他们是后来赶到，没来得及出手还可理解，但白玉休显然不是。他既有工夫放出仙剑，为什么自己不上去交手？以他的实力，如果亲自上阵，没可能拿不住一个蟊贼。
但人家才刚帮过自己，容楼没法真的对他甩脸子，只好先静观其变。
霍无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觉得白玉休如此行事必有原因，便舍了寒暄，直白道：“山岚君这是不放心我们，特地跟过来瞧瞧？方才你也看见了，那黑衣人明显就是大家要找的人，你为何放跑他？”
这话该算是诘问，但态度真诚，语气也平和，并无过多责怪之意。容楼在旁听得眉毛一挑，忍不住转头去看霍无疆。
诚如他们所猜，白玉休本该在明栖城料理局面。半仙民性命已保，剩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修复魂魄。然而这一项并不是他所长，思及龍潭或许已有线索浮出，便将弟子们留在明栖协助，自己一人来了此处。
霍无疆话里虽无责怪，可也没打算就此揭过去。白玉休朝一脸古怪神色盯着自己的容楼示去一礼，容楼见状，只好也抱拳回上一礼。
白玉休看向霍无疆，道：“此人暂不能动。”
霍无疆与容楼异口同声：“为什么？”
白玉休没有作答，他望了一眼二人身后湛茫茫的海面，问：“魔灵可已找到？”
这句是关心，既是关心，就不好不回。容楼道：“找是找到了，只不过跟半仙民的境况差不多，三千多只魔灵全被打回了原形，绝不是一般来路的人能做到。魔灵现在异常虚弱，在下不便拖太久，得即刻带他们回去疗伤。”
霍无疆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他看着白玉休，试图从他的表情里解析出什么不同寻常。但这人一张脸上常年风吹不破水融不化，他识人有限，便懒得琢磨了，道：“山岚君方才说那小贼不能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未待白玉休作答，容楼突然福至心灵：“诸位，我有个疑惑！”
霍无疆扭头看过去：“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容楼蹙着眉，表情却格外认真：“虽然尚没有证据表明犬戎与山茶两案是一人所为，但我们不妨先按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两案源起一人，那他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撇开结仇不谈，什么样的情境是需要他既盗走半仙民的仙力，又将八竿子打不着的魔灵打回原形？”
霍无疆似乎嗅到某种兴奋的味道：“你继续。”
继续不了了，容楼拍掉衣袖上的水珠：“我就想到这么多。”
他就想到这么多。
但他想的已经足够多。
福至心灵这种事像是能传染，霍无疆眯起眼，突然朝白玉休古怪一笑，道：“既然妖尊说不下去，我想剩下的山岚君一定能补充。是吧？”
白玉休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微默片晌，抬手遥遥一指东边方向，道：“东阙坠马山有一古兽，名貔灵鸟，乃此山独有。据半仙民述，此人出现时，云雾中曾有一碧色光环作用不止，直至仙力被盗后消失。那物二位或许听过，貔灵珠，取貔灵鸟喙下第三只眼所化，可吸食仙力，增长道法，必要时助纣为虐。”
貔灵珠霍无疆听过，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他道：“貔灵珠虽是法宝，可坠马山上的貔灵鸟往低了数也有千余只。这至多只能作为判定吸走仙力的手段是什么，对指认幕后凶手有什么帮助？”
“以貔灵珠做辅，是为盗取仙力。掳走魔灵，将之打回原形，是为盗取魔元。”白玉休目光沉沉，看向容楼：“普天之下，可同时接纳这两股相逆之力的，以我所知，只有一人。”
容楼在那清清凉凉的目光里像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又像脑袋被人敲开一条缝，一道带着火花的光束急速射进他蒙尘的心田，脑海里一通迷迷茫茫，却又仿佛清清楚楚。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完全吻合白玉休说的所有条件的、他认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