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休吩咐众弟子回翠晴峰，将何柔也一并带上，但这回不用捆仙绳了，有人在旁看顾即可。
霍无疆没阻拦，事已至此，有关对何柔的处置，除了山岚境外，恐怕也没有比之更合适的了。何况在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他相信以白玉休的为人，当不会对何柔施刑问责。
但出于某些必要，他得一同前往翠晴峰弄明白真相才行。
众人御风飞行，路上，霍无疆与白玉休并肩站立。见君上似是默许了这人同行，一直愤愤不平的白澜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旁干瞪眼。
“师兄，”他抓住白寒蝉的一只袖子，眼中满是厌恶：“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你想过吗？”
白寒蝉看了看前方并肩而立的二人，目光从白玉休背上移到霍无疆身上，有些迷茫：“说不好，或许……他不是个道士？”
“那就是妖怪了！”白澜舟一脸的不甘心：“死道士，之前故意藏拙，骗我们以为他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江湖术士。可你看他刚才，他居然能从你手里抢人！还劳动君上亲自追拿，可见有些过人本事。但神族里没这号人物，他又与那个妖邪牵扯不清，所谓物以类聚，必定也是个妖怪！”
这推断乍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不过白寒蝉道：“若他真是妖邪鬼怪，君上不可能不察啊……方才君上与他一起从那女子的灵元里出来，那么长的时间共处一处，若他有问题，君上一定会知道的。”
白澜舟抖了抖眉毛：“你是说……君上有可能借去灵元的机会，悄悄探查过那厮的灵元？”
灵元乃万物生灵之本，无论人神还是妖鬼，三界之内但凡众生，都需靠一颗灵元固守真气凝结魂魄。譬如何柔，只因她是主动让霍无疆二人进入，所以灵元之门洞开，往来无所阻拦。但若遇到非本人自愿，或者本人并不知情的，若想探查灵元的真面目，施法者必得拥有高人一筹的法力才行。
显然在白澜舟眼里，他君上就是那个法力无边浩瀚通天的高人。
白寒蝉不置可否，他是对霍无疆的身份持疑，不过连君上都默许对方同行，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何况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似乎不像个坏人，除了故意隐藏身份、意欲盗走邪祟有些叫人不放心外……但这会儿邪祟已经在他们手上，对方也没再出手阻拦，那就不算有失。
霍无疆负手背后，迎风悠悠然地飞。飞着飞着，突然转过脸，冲白玉休笑吟吟道：“山岚君是预备回到翠晴峰再告诉我真相？”
苍茫辽阔的夜色下，翠晴峰高耸的山峦叠影已隐隐绰绰矗立在视线尽头。白玉休回首看一眼身后众弟子，确认每个都还清醒着没有瞌睡，道：“今夜公子留宿翠晴峰，明日若愿意，可同往九重天。”
霍无疆有点抵触：“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非得去九重天？”
“不去，公子以为后续之事，如何处置？”白玉休看着他。
霍无疆道：“我没说不处置，我只是觉得不必非得在天宫办嘛。姻缘令是仙官，居于九重天，山岚君的意思我懂，你是想带何柔去找他对质。但要说……”
说话间一行人落地翠晴峰，白寒蝉遣两名师弟带何柔下去安置，剩下的人向白玉休示礼告退。白澜舟气还没消，看君上的样子大概也没工夫搭理自己了，怏怏不乐地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
白玉休吩咐唯一剩下的弟子：“替霍公子预备客房。”
“嗯。嗯？霍公子？”白寒蝉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霍无疆。
“啊哈哈哈……”霍无疆摸着鼻子装傻干笑：“那个那个，寒蝉，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俗名霍无疆。不过‘无极’这名也不难听，所以随你高兴，叫哪个都行。”
白寒蝉：“……”
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名讳的，未免也太任性了。白寒蝉面露尴尬，应道：“是，那就为霍公子安排佛耳居吧，离君上的南星居也近。”
霍无疆拱手致谢。
一晚上折腾累了，霍无疆见白玉休仍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他这会儿太困，方才路上已经连打了七八个哈欠，一时疲惫，也懒得再问，道了声“多谢山岚君款待”，跟着白寒蝉先过去。
佛耳居在山麓东侧，离白玉休的寝居仅百步之遥。前庭翠竹遍布，兰香芳馨，和“佛耳”二字交相映衬，隐约中好似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佛檀香气。
白寒蝉请道：“客房后院有温泉，公子可随意沐浴。”
霍无疆抱拳谢过，二人先行道别。
他这会儿可没什么泡澡心思，进了房间，四下一番打量，房中陈设布置整洁，除了床铺、桌椅、衣橱屏风等一应必备物件外，不见多余摆设。
滴滴哒哒绕着屋子晃荡了两圈，还是只有无聊二字。霍无疆吹着口哨，困意稍减，优哉游哉地晃出了门。
找到何柔没费多大劲，仙童们替她安排的地方很好。霍无疆捏了个隐身诀，闪身遁入室内，何柔正坐在窗前对着一豆油灯陷入沉思。
“想什么？”霍无疆挨过去，脚勾过椅子入了座。
见是他来，何柔并未多惊讶，淡淡瞥他一眼，仍旧保持着托腮对灯的姿势：“在想怎么跟你这么冤家路窄。”
“还有心情玩笑，看来是真不怕死。”霍无疆咧着嘴笑，又很快敛去笑意，换回正色道：“过了今晚，后面要怎么发落，我就管不上了。”
“随便，我又不怕。”
“那你是知错了？”
“我没什么错。”何柔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何况如果换作你，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出来，难道以后就这么孤魂野鬼地飘在世上，不想做点什么？你忍得住？啊，我可不信。”
“我也不信。”霍无疆歪头笑。
“所以嘛，”何柔揉了揉手腕，轻呼一口气：“我只是运气不好，刚巧被你们抓住了。我这样的身世尚且需杀人泄愤，你呢？你可比我惨上百倍，你该拿什么出气？嘶，我想想，是不是得……”
“别操那个心了，有工夫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霍无疆对着油灯吹了口气，没灭，他也只是闲得好玩而已。
“我顾了呀，顾的还不少呢。”何柔放平手臂，枕着脑袋望向窗外漆黑的长夜：“境主说明早要带我去九重天，我不傻，看来那个害我的凶徒是来自天界……有意思，一个凡人女子，我是多大的脸面，竟然惹上了神仙仇家。”
“你都知道了？”霍无疆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和白玉休都没对何柔提过灵元里所见的人和事。
“猜的。”何柔看看他，眸子里倒映的灯火好像两颗寂静的星：“瞧你这表情，该是猜对了。喂，不许骗我，你知不知道那是哪路神仙，跟我有这么大的仇？”
这问题霍无疆也很想知道。
但谁让白玉休口风这么紧，怎么问都不说呢。
不过说与不说也没那么重要了，姻缘令，或说金隐恻，飞升前曾与何柔的第四世原身李婼有嫌，所以因爱生恨，因恨结仇，之后便对李婼的每一次转世操纵暗害，从方徊到胡小悯，从胡小悯到何柔，整整四生四世，轮回永无止境。
这推测站得住脚。
只是目前唯一没有弄清楚的，是彼时他是如何操纵暗害了这几任转世之身。
“明日去往天阙，是神是鬼，到时候就知道了。”霍无疆转过头，看了一眼暗茫茫的夜空。
“那之后呢？”何柔收回与夜空互相凝望的目光，看向霍无疆：“那个害我的人会被怎么发落，我又会被怎么处置？”
她的每一个问题霍无疆都不知道答案，而他同样渴望答案。正因为渴望，因为对结果的不确定，才会接二连三追问白玉休，想提前知晓个中来龙去脉，好做一个自己的判断。
金隐恻一定就是幕后凶手。
但他们还没弄清楚他到底做过什么、怎么做的、有没有帮凶，所以最终会被怎么发落，一切都还是未知。
想到此，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金隐恻那张明朗的脸，那张映衬在一身红彤彤的华服下的脸，眼角眉梢上永远挂着盈盈浅笑。他和煦，平易近人，办差尽心尽力，甚至会为了那些由他所牵的男女姻缘能更牢靠，不惜耗费自己的法力去加固修复——这样一个人，一个勤司姻缘的令君，竟然……
霍无疆回答不了何柔，他心里有点乱，乱糟糟的，好像一个解不开的丝线球。他有些失落，还有些怅然，起身嘱咐何柔好好休息，推开门出了屋。
沿原路往回走，许是心里有事，又天黑路况不清，走着走着就走岔了道，拐进了一处陌生的居室前。
霍无疆抬眼看去，深更半夜一盏油灯还点在窗台上，有个身影正在临窗夜读。
不是白寒蝉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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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血色新娘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