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然一时惊怒交加,他先去看垂泪的阿婼,未几,又怒目蹬向金隐恻,愤声道:“你不必费心挑拨我两家的关系,更不必这样诋毁阿婼。她与你那一段过往我怎不知情?也好,捡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且就问问阿婼,你问问她,她愿不愿意同你走!”
“笑话,这还用问?”金隐恻面带讥讽地剐他一眼,目光放柔,回身对阿婼道:“别哭了,我这就带你走,带你去见你爹娘,把事情向二老说清楚,让他们——”
“不是的,阿恻……”
阿婼哭得两眼通红,她一只手还攥在金隐恻掌心,使力挣了挣,泣道:“你今日追来实在不该。阿恻,我就要和崔郎成亲了,你不知道吗?”
一直自信满满的一张脸上表情似乎崩塌了一块,但也仅仅是那么一小块。金隐恻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阿婼轻声道:“成什么亲?你为何还在想这件事,他们是强迫你的不对吗?阿婼,你我曾许下诺言此生不弃,言犹在耳,恍如昨夕……所以今日我为何不该来?我要来带你走啊!”
阿婼噙着满眼的泪水无声望着他,眼泪一滴滴坠下却来不及擦。她痛苦道:“阿恻,就算作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能忤逆我爹娘,他们是为了我好啊!阿恻,你走吧,就当从没认识过我,好不好?”
一声声阿恻唤在耳畔,当初的浓情蜜意犹在眼前不住浮现。金隐恻强忍着心底如野草般疯狂滋长的愤怒和失望,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一把掐住了阿婼的手腕,咬牙道:“……所以其实你根本早就芳心另许了,是不是?”
阿婼大睁着眼睛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就因为他出身好,家有拜官的父亲,有花不完的钱财,你父亲高兴能有这样有权有势的亲家,你也觉得两相一比,他才是那个更好的归宿,所以欣然答应了这桩婚事,是不是?”手上力道不受控制,只觉得莫名解恨,掐得阿婼忍不住低呼出声。可金隐恻浑然不觉,他正以一种接近疯狂的温柔逼视着阿婼,轻声道:“你因嫌贫爱富,所以移情他恋了,对吗?”
阿婼自然不可能承认她是这样的女子。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还当着未婚夫的面,怎能再与从前的情郎过多纠缠。阿婼苦笑了一下,用尽全力挣开金隐恻,抬手拭掉脸上的泪珠,眼神无比坚定,一字一字道:“昔年旧事已随风入尘,金公子,我只盼你今后得遇良人,万事顺遂。你我各有天命,既然不能同路相行,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碎掉了。
爆开的声响连远在一河之隔的霍无疆都听得清楚,许是玉石穿凿崩碎,又像上好的锦帛被一片片撕裂,带着血珠、沿着血管一滴滴滑落。那声音清清楚楚,流进耳蜗,扎进心肺。
霍无疆揉着眉头小声念叨:“果然啊,情爱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至理名言吸引,白玉休转头向他,道:“你有倾心之人?”
“那倒没有。”霍无疆挑眉:“在下孑然一身,享受万千自由,何必找个人让自己成天牵肠挂肚朝思暮想呢。呐,就譬如姻缘令这样,岂不无趣。”
那头崔然和阿婼相偕离开,漫天红雨的桃林里,金隐恻独立冷风中,身姿站得比松柏更挺拔。他背对着这边,霍无疆暂时看不到他的脸,但猜想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一个男人,被相好的女子当着情敌的面头也不回地弃了,理由无须多言,是嫌贫爱富也好,是身不由己也罢,怎样都好,反正伤心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这份伤心过后会不会引发点什么其它的故事,现下还不好说。
再说回那个阿婼。
霍无疆心中不快,忍不住替金隐恻抱不平:“阿婼这姑娘,啧,既然当初认准了金隐恻,两人也都私定了终身,现在却因一己私欲反悔不认账,还这么直剌剌地将人甩了,实在不地道,即便要散也该挑个委婉些的借口嘛。”
白玉休没接话,他将二人隐身,闪到金隐恻身旁。彼时金隐恻正抬腿欲走,突然目光一顿,见花堆里躺着一只金闪闪的东西,正是他送给阿婼的定情手镯。
没想到阿婼不但人走了,连这信物也不要了,随手将东西弃在这儿,他方才都没注意到。
“阿婼……”金隐恻喃喃的,失神般低语了一声。
他弯下腰,双手捧起彩镯,托在掌心凝视许久。突然,一个转身奔向河边,奋力一挥手臂,镯子应声入水,溅起一注高高的水花。
噗通!
干脆的一声响,东西彻底沉进了河底。
“阿婼——!今日钻心之苦痛,来日必让你百倍偿我!”
百倍偿我。
锥心痛呼,久久不散。
眼前虚境如镜面碎裂,斗转星移间便换了洞天。霍无疆尚未反应,白玉休已收回施法的手,周遭场景顷刻又变了一轮。
霍无疆正看到兴头上,忍不住大叫:“喂!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还没看明白呢!”
“不必了。”白玉休一指他们此刻落脚的地方,高山流云,苍翠绿荫,远处一座青灰色的道观矗立在云山之巅,一个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身影正立在观门外,对面站着一群白衣飘飘的九天仙者,互相在说话。
“那是金隐恻?”霍无疆出奇地盯着前方的人影:“他怎么那样一身打扮,那些人在干什么?”
“飞升礼。”白玉休为他作解:“九重天遣仙使来接,他已修成大道,当位列仙班。”
霍无疆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好像是听他说过他是凡人飞升,成仙之前曾苦苦修炼许久……原来今天是他的飞升日?不对啊,没事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
“事已明了,无须再查。”白玉休抬头望去,一颗飘在半空中的红色光珠正发出淡淡的光华。那是何柔的灵元所化,每去到一世虚境,红珠都会伴随左右。若是红珠出现异常,则表示山洞外的何柔遇到了危险,他们必须立刻出去。
霍无疆没作声,心里跑马灯一样快速闪过一串画面,突然大叫一声:“欸,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看这一世何柔的命数了?不对,不只何柔,还有谁?崔然?还是金隐恻?大哥你过分啊,每次都不带我!”
如此跳脚的抗议并未引来白玉休一丝歉疚,他神色如常,目光微移,看了霍无疆一眼,坦荡道:“看了。”
霍无疆一时气结,也顾不上计较那些了,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速速破案,道:“那就快说给我听啊!”
其实真相与他猜的已经很接近,但要让一个人认罪,光靠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十分取信,得再有其本人的亲口供述方能站得住脚。
白玉休拢了拢衣袖,道:“时辰不早,出去。”
“你敢!”霍无疆情急之下一伸手,堪堪拦住了要走的人:“你不说我就不会自己查吗?你能探何柔的灵元看她四世过往,我也能!山岚君要卖关子,那就自己出去吧,我留这儿看个全本,也不用你转述了。”
“……”
空气一时诡异得寂静。
半天没等到人说话,霍无疆也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尖,打量着抬起眼皮瞅过去,正好撞上白玉休投来的目光。
白玉休一脸冷霜,无声看着他。
不妙,这是要发怒!
好汉不吃眼前亏,霍无疆立马举手打哈哈:“哎,别这么认真嘛!好歹一起进来的,同进同退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是……唉,何柔是我旧识,既然你已知晓事情原委,又何必瞒我呢?早点说给我听,一会儿出去见到那姑娘,我也能有个交代嘛!”
“我何时说不言与你知?”白玉休看着他。
“那你刚才——”霍无疆有些哑口:“你一直在推脱搪塞啊。”
白玉休握拳抵唇咳了一声,一指天上的红珠,道:“何姑娘灵元脆弱,无力支撑你我逗留太久,有话且出去再说。”
哦!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霍无疆呵呵哈哈摸了摸脑门,主动过去牵了一下白玉休的袖子,赔笑道:“山岚君这么为何柔着想,是我欠考虑了。”
见他终于没有意见,白玉休默念口诀,须臾间时空一轮转换,二人顺利从灵元中退出。
脚刚沾上地,突然,一声惊雷从不远处拔地响起:“好啊,好你个死神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霍无疆一个闪身先护到何柔前方,与抱着剑的白澜舟四目对视:“臭小子,你家君上都已经给她松绑了,还不把剑放下!”
半个时辰前,白寒蝉率众弟子追随师君的步伐一路找来,在山洞外发现了落跑不成的何柔。两方面面相觑,白澜舟惊讶于这邪祟好端端被困在这里,那追邪祟的君上去哪儿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拿出捆仙绳就要把何柔绑走。何柔还没来得及解释有两个人跑进了她灵元里,一直守护在旁的噩灵竟先杀将出来,一道剑气将白澜舟震出了三丈外。
白澜舟气得当场跳脚,一柄无人操纵的破剑居然如此邪门厉害?正要提剑应战,何柔忙跑过来喝止。倒不是她舍不得这个俊俏的小白脸受伤,而是她太清楚噩灵的本事,一旦真伤了人,未免又是一场风波,她又何必节外生枝。
何柔三言两语将白玉休去了她灵元探查的事道明,但许是一时紧张,独独忘了带一句霍无疆。此刻白玉休二人从灵元里出来,白家众弟子自然大吃一惊,白澜舟更是怒向胆边生,恨不能当场宰了这个神棍喂狗。
“君上!”白澜舟满脸委屈,拖着哭腔喊道:“这个死神棍,他到底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