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柔上一世只活到二十岁,匆匆岁月一眼到底,霍无疆自信没漏查什么,便与白玉休直接去到了第二世。
以灵元窥探一个人的轮回转世,此法不算不传之法,人间修真界但凡有点根基的基本都会,只是能窥查内容的多少各有不同而已,遑论大道神仙。
霍无疆留下噩灵相陪何柔,一则为保护,以免再有非阳那样的不速之客过来抢人;二则也是留一手,这姑娘性子诡谲说变就变,万一中途一脚将他们二人踹出灵元,再一个转身掉头就跑,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白玉休默声催动法诀,事不宜迟,二人化作两缕金光,眨眼便飞进了何柔虚空的身体里。
接着第二个眨眼的光景,只觉眼前骤然一暗一明,身体微微打了个晃荡,脚刚踩上实地,这就到地方了。
举目四望,一片绿草原野。头上顶的是风和日丽,耳旁听得是鸟语花香,不远处一座村寨扎根在袅袅炊烟中,看辰光该是午饭的时候。
霍无疆手搭在额前望了望,见前方有个池塘,几名农妇正在水边洗衣浆衫。何柔的灵元既然把他们送到这儿,必然是这里有话本可看。心里这么想着,霍无疆扭头去瞄白玉休,恰好对方也朝他看过来,二人目光蓦地交汇,霍无疆气定神闲,牵着嘴角客气一笑,道:“山岚君看是我过去找人打听打听,还是你……”
身为一方境主,虽然职责在身,护佑数万万黎明百姓。但要说与人攀谈打听八卦,白玉休明显涉猎有限,比不得霍无疆得心应手。所谓术业有专攻,他抬手一请,愿意成人之美。
就料到这人放不下架子,霍无疆哈哈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水塘边踱去,寻一个眉目慈善的老妇,蹲下/身,凑过去,甜甜喊上一声:“姐姐!”
这姐姐芳龄至少已过六旬,此刻正挥舞着榔头捶打衣衫,猛一声姐姐钻进耳朵,当即吓了一跳。待回身,见面前蹲着个犹如天仙下凡的俊俏少年,颊边嵌两只海棠酒窝,正朝自己笑得灿烂,不禁心情为之一亮,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儿郎,这般俊!”
霍无疆掀开衣摆盘腿坐下,挤眉弄眼地甜声道:“姐姐谬赞,姐姐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我是一名过路的书生,想向您打听件事,不知方不方便?”
几声姐姐已经喊醉了老妇的心窝,一句美人更是甜透她心房,还有什么不能行的。老妇放下榔头,两只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痛快道:“小郎君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管问!”
霍无疆便道:“说来也是段奇闻,小生听书塾的先生说,此地曾出现过一件怪事,有个女子连番嫁人好几回,回回人还没过门夫君就莫名其妙一命呜呼了。那女子哀痛不过,自尽随夫而去,不到二十便香消玉殒。姐姐,不知可有此奇事?”
这话是现编,拿何柔第一世的遭遇搬到这儿来说事,纯粹是为了套话。可那老妇听了这一段,突然“呀”一声,面色紧张地嘘道:“你这小郎君,打哪儿听来的这些闲话?”
霍无疆见她神情不对,接着追问道:“姐姐只管说有还是没有,我这人好奇心重,今日下学早,特意过来闲玩,没别的意思。”
旁边的农妇们同样神情警惕,纷纷聚了过来,先是将霍无疆好一通打量,其中一人道:“这事我们村从不对外传,你这小书生是怎么知道的?”
霍无疆没料到随口的一句钓鱼话竟然歪打正着,心中狂喜,赶紧趁热打铁:“那姑娘真没了?连着嫁了好几个丈夫才没的?”
“呸呸呸!”最开始的那名老妇脸上一急,恨不能拿手去捂他的嘴巴:“人家姑娘好端端活着,可没死呐!而且今日就是她成亲的大好日子,噫,可不敢瞎说!”
成亲?
那女子今日就要成亲???
霍无疆当即转头去看白玉休,以唇语示意:“定是何柔!”
白玉休“听”到了,点了下头,同样以唇语回他:“时辰。”
霍无疆便继续打听:“好姐姐们,不知那新娘今日几时出嫁,此刻人在哪里呀?”
一农妇见他也不像坏人模样,便松了劲,道:“小悯那丫头可怜,今日已是她第三回嫁人了,好不容易才寻得外乡的一个木匠愿意娶她,也不在乎她之前嫁过两次,克死了两个丈夫。唉,命太惨了……这事藏在我们村,老老少少都答应了替老胡家瞒着,不让他闺女被外面的人说三道四,怎么就让你这个小郎君听到了?”
霍无疆不便多解释,只道:“姐姐们可知那胡家小悯从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她家里有人干过什么坏事结了仇家?”
“那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名农妇抢话道:“胡家世代打渔为生,一家子都是老好人,常把卖剩的渔获分给村里人。咱们村的娘娘庙年久失修破败了,还是老胡带大家捐银子捐物,把老庙给修好的。你说,这样的人家能得罪什么人?”
霍无疆一时不语。
如果说这一世的何柔也是一家的良善之辈,也不曾与人交恶结仇,也连番嫁人而每任新郎都无故身亡,那……
正思绪发散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嘭”的鞭炮巨响。
霍无疆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村口多了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他们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一顶大红花轿鲜艳夺目,正稳稳当当地从里巷拐出来。
身旁的农妇忙拍他胳膊:“快瞧,那就是小悯的花轿!”
霍无疆道了谢,悄然退回岸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世的“何柔”胡小悯出嫁,刚好让他们赶上。霍无疆没吭声,目光追随着花轿和送亲队伍,心中隐隐有些不踏实,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安。
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扭头道:“那个……我们也不是来随礼送份子的,山岚君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方才只顾着去看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没留意身边人,这会儿说话的工夫才发现白玉休又在掐指算命,不禁好奇心起,凑过去问:“你在算什么?”
白玉休眉峰微蹙,神情认真,须臾,放下手道:“她们所言不虚,胡氏一家为人本分,这一世亦不曾与人结恶。”
原来是在瞒着自己偷偷掐算何柔的今生点滴。哎呀这人,不打招呼就单独行动,不够意思嘛!霍无疆闷声腹诽,正想找补点什么,前方村口突然炸锅似的乱作一团,并不断伴随有人急吼吼的喊呼声。
霍无疆心下一动,不待思量,奔过去岸边放眼一望——可不得了,是新娘胡小悯跳河了!
方才还在闲聊的农妇们顿时全瞪眼看过来,仿佛一只只吃人的老虎,像在说:看吧!都怪你这张乌鸦嘴,果然把新娘子给咒死了吧!
霍无疆冤枉,连连后退以远离虎群。
胡小悯好端端的怎么会跳河?难道说——
一道灵光猛然乍现,也来不及招呼白玉休了,霍无疆一个箭步冲向对岸。村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哭天抢地地喊老天爷,有人脱了鞋子下河救人。霍无疆逮住一个老汉打听,原来是刚刚新郎官家送来消息,半个时辰前,新郎不知怎的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还没等人请来郎中,就一口气喘不上也咽不下,两眼一翻,当场死了。
真真是可悲可叹!
虽说是意料之中早晚的结局,但突然乍闻噩耗,霍无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山岚君,”他垂丧着脸飘回对岸:“人没了……”
白玉休面色微动,似是想宽慰,放缓了声音道:“已成事实之事,人力不可更改。你无需太难过。”
霍无疆长叹:“我本以为何柔只是第一世遭遇不公,谁知道这一世也没好哪儿去……对了,方才你说胡氏一家与人为善,不曾和谁结怨,那照此说,下咒之人也不该在这一世了?”
白玉休道:“去第三世吧。”
法诀催动,二人转眼到了第三世虚境。
何柔灵元自有灵性,送他们去往的时间、地点似乎都有特殊含义。霍无疆脚方落地,还没站稳就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差点一屁股摔个驴打滚。幸好旁边及时伸出一手,将将扶住了他。
霍无疆拍着衣服回头致谢:“还是山岚君眼疾手快,谢啦!”
白玉休没作声,默然收回了手。
这次他们来到的是一条热闹的城中大街,眼前景象出奇的熟悉,霍无疆一听四周那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就想吐,嚎道:“不是吧又成亲?”
可不是又要成亲。
此时此刻,喧嚣热闹的大街上随人群奔涌过一条长龙般的喜庆队伍,人数十分庞大,粗略数去至少百人,正是这一世的“何柔”方徊的送亲仪仗队。
霍无疆被挤在人潮里进不得退不得,干脆也不挣扎了,抓过一个看客打听八卦,一问才知原来是城中的富绅方家小姐今日出嫁,之所以仪仗弄得这般气派,乃是因为这是方小姐的第三次出嫁。方小姐头两回成亲时,人还没过门就没了丈夫,虽说大户人家有权有势,不信自家金贵的女儿是个克夫命,但好歹也嫁三回了,因此方府特地把阵仗弄得热闹些,去去晦气,好讨个吉利彩头。
霍无疆不置可否,勾着嘴角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