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睡了一觉,身体由内至外,像是焕发了新生,莫名有了股勃勃的生机和力气,连精神,也清醒清爽得不得了。
这是自病醒以来,许展文从没有过的感受,不像前几日,他人虽醒来了,也能吃饭喝药坐起说话,但头脚四肢并连五脏六腑,都沉重得像座山,压得他不堪重负。
许展文躺在床上,细细体味了体味自己的身体变化,这才将视线,移向帐外,但见屋内点着松香,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左右不见许夫人和曹妈妈等人的身影,只眼下挂着明晃晃青黑的小厮万福和几个小幺儿,合衣缩着偎在外间的门罩上,头一仰一点的,都在瞌睡打旽儿。
许展文一病月余,进思堂上下内外小厮,个个熬更守夜,连月都没得好好睡过一夜觉,值此黄昏人静时刻,左右无事,站着熬不困也是人之常情。
静静的扫了众人一眼,许展文便没什么表情的收回了目光,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有劲,他也不想叫人,只掀了身上的锦被,想要坐起身,结果他才一动,外间迷瞪瞪打着盹儿也竖着只耳朵的万福,瞬间就被惊得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万福,眨眼见得床上许展文不仅醒了,居然还在自己起身,顿时吓了一跳,忙一抹脸,小跑着赶到床前,一壁伸过手去帮着许展文起身,一壁眼里只冒出了泪花来,激动无比:
“我的少爷,您可终于醒了……您睡了这一天一夜,可饿不饿?渴不渴?……厨下里有现炖着的八宝枸杞粥和酸笋鸡皮汤,奴才让人先去端一碗来,您喝一口,垫垫肚子开开胃可好?!”
万福一通的说得哇啦哇啦,许展文却只抓住了开头唯一的重点,诧异的扭头看了眼窗外的黄昏天气,不可置信:“我,睡了一天一夜?!”他不是只睡了半天吗?!
“可不是……”万福点头,小心的看了眼许展文的脸色,接着道:“昨儿个夫人她们在这里,您赶了吉祥曹妈妈她们出去后,就一直睡到现在……可把大家伙儿都吓了一跳,幸好老爷请赵钱大夫过来看,赵钱大夫说少爷您只是一时心力累尽,所以撑不住困乏睡着了而已,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就这样,夫人都还不放心,昨夜一夜都守在这儿……直到晌午时,老爷过来,看夫人熬得脸都青了,这才好说歹说,把夫人硬劝回后头去休息了……”
虽然跟吉祥一样,都是在许展文跟前伺候的小厮,但万福可跟吉祥不同,他不是许家的家生奴才,而是被赌鬼父亲当还钱债,卖给人牙子后,又由人牙子转卖进许家的仆役,因此,万福年龄虽比吉祥还小上半岁,但却为人处事说话,却老成历练得很,不比吉祥肠子不拐弯,嘴上不把门。
他嘴上车轱辘似的说着话,不动声色的替许夫人表情,同时手上也没闲着,扶许展文坐起后,一通的拿衣叠被,抖衫拎鞋,伺候许展文穿衣洗漱,又吩咐让屋外也紧醒了过来的小幺儿们,去厨下提饭端粥拿药。
不一时,小幺儿们去了回来,许展文也洗漱收拾好了,万福便又要伺候许展文用晚饭,许展文却只一摆手,让他去铺纸磨墨。
这冷不丁的,可磨墨来做什么?!
万福满心里问号,面上却顺从的点头应是,踅身去了东厢书房,开砚洗笔,又择了数张上品罗纹宣,放到案上,细细抹平,用镇纸压了,这才拿起墨条,小心开始磨墨。
万福忙碌的功夫间,许展文在上房屋里,也是喝药吃完了饭,待万福磨好墨过来请,他便只起身,由万福扶着过到书房,坐到书案后,提笔立就,刷刷刷一气写了三四份一式两样的契约文书。
万福虽没正经读过书,但在许展文跟前伺候,三百千琼林文一类的字书,却也是认得通熟的,他站在边上,看许展文落笔就写下了‘和离’两字,忙只撇开眼,避到了一边。
主子们的事,自有主子们自己计较,身为下人,要紧的就是该长眼睛耳朵时才长眼睛耳朵,不该长眼睛耳朵时,就要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
若按以往,对于万福的这种圆滑机巧,许展文是不大喜欢的,但眼下,却到觉得他很识趣伶俐,所以写完和离契约书,许展文放下笔,便要万福去后头,请姜小渔过来:
“就说是我请她来,有事跟她说,让她不用带丫头了,自己过来就好。”
这可怎么听怎么像是请人来赴鸿门宴。
万福悄然暗自里替姜小渔捏了把汗,随即忙踅身赶到后院上房去请人,那时,姜小渔恰也正无事,只在屋内的榻上,跟春草坐着在打络子。
闻得许展文有请,还只请她一人,姜小渔也是一点就通,知道许展文找她,大半是要跟她说和离的事,于是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也不带春草,只独自随着万福,赶到前院。
两人一进书房,许展文便只打发了万福,让他关了门,守到门外阶下,屋里独留了姜小渔和自己,然后拿起案上写好的和离书和赡养契,只递给姜小渔,道:
“这是和离书和赡养契约,上面除了昨日你说的那些要求外,我又另添了几条,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姜小渔面色一讪,拿着和离书和赡养契,脸上闪过抹尴尬,看了许展文一眼,不好意思道:
“我,我不识字,不过你写的,肯定没有问题,都依你就是,我直接签了吧!”
虽不是何不食肉靡的公子哥,但打小自来接触到的女子,不说个个都能像高琼玉那样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但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还真从来没有。
想到姜小渔的家世,许展文也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理所想当然了,于是微皱了皱眉头,伸手从姜小渔手上拿回和离书和赡养契,道:
“我念给你听一遍……”
嗳,这人,可真是个好人!
姜小渔看着说话间,低声给自己念起了和离书的许展文,心下莫名只蓬蓬升起了股暖意,觉得自来戏台上话本里,那些演绎的才子佳人故事里的翩翩书生公子,好似从虚幻的故事中脱胎出来,在自己面前落成了个真人儿。
一个真真正正的浊世书生公子,虽然面有病色,但还是非常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如置暖阳,心情愉悦,心旷神怡,神……被许展文周身气度,蛊惑得神思发飘了的姜小渔,恍惚了下,一时间便没大听清许展文口中念的赡养契写了什么。
等她反应着回过神来,便只听得从许展文指着契书的最后一行,念道:“……以上银钱各项,综计每年肆仟伍百两。”
呃?!等等!
什么四千五百两?!
姜小渔面露疑惑,许展文见得她的表情,以为她是没听明白,只得走到书案后,捏起笔来,指着赡养契上的文字,拿大白话一边重新解释给姜小渔听,一边计算给她看道:
“你签了和离书后,在我们正式和离前,我会给你购置两所宅子、三间铺子放到名下,宅子的大小位置和格局,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尽量按你想要的找,除了宅子和铺子以外,我会在城郊乡下,再给你买一座山林和两百亩田地,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你个人的私产,铺子田地的所有进项和收益,也由你自己支配使用……算是你的零花钱。”
姜小渔:“……”
“除了铺子山林田产外,等我们正式和离后,每个月我会给你生活银一百五十两,清明、端午、中秋、元旦、小年腊八和元宵六节,每节每年的过节银子两百两。”
“……”姜小渔
“除夕一节,过节银也是两百两,另外还五百两置办各色年货的花费,生辰红包每年是三百两,过年红包每年是五百两。”
“综合以上,不算铺子年关才能关拢的收益,单银钱各项,每年综计肆仟伍佰两……这项银子,我每年会按年银,在开年一次性都给到你,这样你拿着银子可以再放放帐,赚些小钱,如果你想……”
许展文后头的话音还在继续,手上的笔也还在轻轻晃动在写个不停,但姜小渔,却是一个字也听不到耳朵里了,明白过来了的她,整个人,整个脑子,都被什么宅子、铺子、山林、水田,还有每个月一百五十两的生活银子,堵塞得满满当当,没了一丝缝隙。
一百五十两?她一个月生活,要一百五十两?!她吃什么一个月要花这么多?!天天龙肝凤髓,顿顿鲍参翅肚?!
姜小渔震惊得只说不出话来,许展文看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觉得少了,登时止住话头,停下笔,问她道:“怎么?不够吗?!……那每月的生活银,就再添五十两吧!另外衣裳首饰钱,再另算一千两…”
说着,许展文便要另起笔,重新写赡养书,确定他是说认真的姜小渔,脑子热得也是忘了再顾忌,只一把扑上前,按住许展文要动笔的手,叠声低叫:
“不不不!!!够了!够了!太够了!”
心中的疑虑实在无处可伸,姜小渔叠声叫着,看着许展文,打从心底,发出了自己真诚不解万分的疑惑:“真的要给这么多吗?!我一个人,做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呀?!”
许展文:……
一年肆仟伍佰两银子,算很多吗?
呃,或许对她来说,确实应该算很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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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