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约定·下

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许展文总有一些神奇的坚持。

他想不通姜小渔的动机目的,便无法说服自己,全盘去接受姜小渔全然的好意。

不过他到是确定了,姜小渔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许夫人所说,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跟这样的人沟通,有话直说,往往比迂回的绕弯子有用。

想着,许展文静了两个瞬息,对着姜小渔,只直把心里的疑惑嘲讽,问了出来:

“你不是说,是为了彩礼才嫁给我冲喜的吗?既是为了钱,你现在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跟我和离,话里话外还处处为我着想,你图什么?”

“……图日子过得太好,所以拿自己一辈子的日子来糟蹋,跟我开玩笑吗?”

老实人的直接,往往总让人招架不住。

姜小渔没想到许展文纠结的居然是这个,闻言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两分羞赧,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许展文一眼,绞了绞手指,笑道:

“哎,这个,的确是为了钱啦,不过同时也是为了报答您啦!”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说假话时,能假装得淡定从容,轮到说真话,却会打从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最难的话说出了口,姜小渔到也不害羞了,她只又笑了笑,放松了语气,问许展文:

“大少爷,您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七年前,有一回我在河边洗衣裳,不小心落了水,差点淹死,是您正好路过,跳下河救了我,后来还有一次,是下暴雨,我不懂事,跑到桥洞下去躲雨,也是您正好经过,把我从桥洞里拉了出来,跟我说暴雨时躲在桥洞里很危险,让我快回家,当时看我没伞,您还把自己的伞给了我……这些事,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

姜小渔说的种种,许展文的确是真的没一点印象了,毕竟当时,不论是救人还是给伞,对他而言,都只是遇到事情时,下意识而为的本能反应,根本没有当回事放在心上,时间一久,记忆自然遗忘。

不过经姜小渔这么一提,许展文隐隐约约到也回忆了起来,他到不是想起了姜小渔的样子,而是想起了姜小渔口中说的雨伞。

许展文之所以想起来,是因为当初,他随手给了姜小渔的那把伞,是他自个亲手做的,伞面上的青竹桃花图也是他亲手所画,人对于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印象都会特别深刻。

许展文犹还记得那天,他把伞给出去了后,回到家,心情还很惋惜,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后空闲了,得再重新做一把。

可惜时移事异,决定要做的念头一直存在心里,实际却因种种因由总是未能成行。

因为这么个遗憾,之后每每遇上雨天,看见人撑伞或者自己打伞时,许展文便会偶尔想起自己的青竹桃花伞、顺带想到曾经有过的那种浅淡惋惜的遗憾心情,并及一个早是模糊了面目的身影。

眼下,随着姜小渔的话音,记忆中面目模糊的影子,终于渐渐有了明晰的五官,许展文皱眉看着姜小渔,半晌,才开口,声带沙哑的重复姜小渔的后半句话道: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姜小渔点头,微抬起眼,目光诚恳的回视许展文的注视。

两人四目交汇的刹那,许展文看着姜小渔,脑海中霎时只浮起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伴随着这句话,许展文瞬间想到了高琼玉,刹时,一股迟来的钝痛,后知后觉的在心尖上漫延开,挺直的腰背一软,许展文登时再坐不住,整个人疼得一下倒回了枕上。

见他冷不防歪倒,姜小渔吓了一跳,忙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就想扶人,只是手伸到一半,姜小渔反应过来,许展文应该介意得很自己碰他,于是忙缩回手,慌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出去叫人。

“等,等……”

疼得额头都冒了冷汗许展文出声,开口叫住姜小渔,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用出去叫人了,只深吸了口气,抖着尚无力的胳膊的撑到床上道:

“你,扶我躺下……”

知道自己是没力气了,坐不住,许展文也不逞强,到是姜小渔,没想到闹着要跟自己和离的许展文,会不介意自己碰他,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拿开床头用来垫高的一堆靠背靠枕,放好枕头,然后托住许展文的后颈肩背,小心把人安放到枕上。

待许展文伸开手脚躺好,姜小渔又揭过锦被,密密合合的给他盖到身上。

在家时,为着带姜小宝,姜小渔近两来早是习惯各种照顾人了,她常年做活,手上身上都有的是力气,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许展文却全程只闭着眼,待姜小渔给他盖好被子,退到了安全距离外,他才又睁开眼来,看着帐顶,在脑中思索了姜小渔说的原由,半晌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姜小渔,同意了姜小渔的提议。

见他答应,姜小渔瞬间也是松了口气。

两人意见既达成一致,后续事宜,再要商讨起来,就简单了,而且也不必急于一时,看许展文脸色苍白,又想到许夫人还在东厢屋里等着,自己也不好在书房里久呆,姜小渔便只看了许展文一眼让开身来,笑道:

“那你先休息吧,后续情形具体要如何做,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认真商量细说……至于和离书,你要有精神,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叫我来签字画押都可以,我随传随到,你只别焦急,好好养病要紧……”

“娘那里,我现在过去,会跟她说,我是拿暂且答应要跟你和离的话,哄住了你……你心里先有个数,回头听到了什么闲话,都不要在意……”

说完,姜小渔想了想,也是没什么遗漏要补充的了,便只转了身要走,侧身间,她衣衫流动,许展文对着她晃动的袖摆,微微犹豫了一瞬,随即出声,叫住姜小渔,问她:

“你,跟我和离……除了彩礼钱和赡养费用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原来她还能要更多吗?!

然而虽然能要更多,但姜小渔却只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需要的,便只回首摇了摇头。

“好。”许展文点头,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姜小渔的人品,可惜姜小渔不贪心,他却有不少要补充的。

只是要补充的东西太多,真要一条条细说起来,不仅没完没了,而且还耗费精力,而眼下他别说是说话,就是勉强想维持清醒,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因此,一应之后,许展文便只简略了言辞,轻描淡写的对姜小渔道:“你所说的要求和条件,回头我都会写出来,附录在和离书上的……”

契约的约束力自来是双向的,这话的意思,也自是在变相许诺,会彻底保障姜小渔的利益了。

早是在心里,一心认定许展文是个好人的姜小渔闻言,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声好。

应完,看许展文一脸倦容的枕上阖上了眼,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了,姜小渔便只转身,轻手轻脚出了寝室,等走到外间,才放重脚步,整了整脸上的神色,缓步跨出房门。

门外,春草吉祥并及随许夫人一起避去了东厢的众丫环婆子,都束手站在东厢房前的廊檐台阶下,伸着眼睛,悄然注意着上房的动静,见姜小渔从屋里走了出来,众人都忙收回目光。

姜小渔却完全没注意到众人这点小动作,她出了门后,只在脸上带了点淡淡的轻松表情,沿游廊往东厢走,东厢四下里房门大敞湘帘高挂,明间屋内,自避出来后,便紧悬着一颗心的许夫人,蹙眉紧绷着脸坐在上首座上,珊瑚翡翠伺候着站一旁,看着她的表情,都暗自绷紧了背脊大气不敢喘一口。

姜小渔沿游廊走到东厢门外,先是抬头看了眼屋的许夫人,随即才对着站在阶下众人跟前的曹妈妈和吉祥微一点头,道:

“大少爷说话说累了,躺下休息了,你们进去小心守着他吧!”

嗳哟!既然休息了,那不就是人被哄好了吗?!

闻言,曹妈妈暗自喜心头,忙点头分派叫站在阶下的众丫环小厮,快该进屋的进屋,该守到床前的守到床前去,众人迅速各归各位。

姜小渔站在原地,只看着分派完人的曹妈领着吉祥亦去了上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内,这才抬脚走进屋,叫了早是在听见她跟曹妈妈说话时,便收了脸上紧绷的神情,抬起头来了的许夫人一声娘。

其实虽然跟许展文成了亲,但因有名无实又情况特殊,所以乍然要称呼许夫人作‘娘’,姜小渔本是自觉有点心虚别扭的。

然而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之强,从来都是超乎自己的想象和预料的,片刻时间里几次娘喊下来,姜小渔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习惯了。喊完,她只自在走上前,不等许夫人开口,便先把话来说道:

“我已经暂且劝住相公了,您也去看看他吧……”

什么?!劝住了?怎么可能?!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外表看着温和,内里性子可执拗得很,一般二般的话,怎么可能劝得住他?!

许夫人掩饰不住的惊诧上脸,一时也顾不上多想,只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姜小渔:

“你……你怎么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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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蜜令
连载中昔年種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