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夕饮玄霜 苍灵玉暖

突然一道寒光劈开毒雾,整个楼阁剧烈震颤,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冰纹,狂暴的寒气将川婆掀翻数丈。

临钰向后栽倒的瞬间,一袭玄色大氅如夜幕般罩下,有人接住了他。

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与满室寒冰形成奇妙反差。

"别动。"

低沉的嗓音擦过耳畔,临钰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对方拇指按在命门处,这个看似保护的姿势,实则封死了他所有灵力运转。

临钰心头一震——七曜狱之主,玄霜尊?!

冰晶在面具边缘折射出细碎光晕,仰头时撞进一片寒潭般的目光。

玄霜尊的面具竟是用万年冰髓雕成,能清晰看见底下若隐若现的轮廓,几缕发丝随着灵压飘拂在临钰眼前。

近在咫尺的毒液在绝对低温中凝固成诡异雕塑,川婆扶着裂开的丹炉起身,银铃结满冰碴:"尊上既然亲自来讨..."她突然盯住玄霜尊扣在临钰腰间的左手,"看来不是普通天界人呢?"

寒气突然暴增,"咔"的一声,所有悬尸容器瞬间冻成冰棺,玄霜尊起身时,临钰被他用大氅整个裹住,只露出双惊惶的眼睛。

“此人,本座带走了。”玄霜尊足尖轻点,抱着临钰浮空而起。

临钰瞥见川婆扭曲的笑,听见她癫狂的喊声:"记得给我留副完整的骨架。"

玄霜尊收紧手臂,未再多言,身下霜纹蔓延,寒气如潮,转瞬吞没二人身影。

雪幕骤落,寒风骤止,眼前景象倏然变幻,临钰被带入一座冰窟般的巍峨大殿,殿门高悬“苍灵殿”三字。

踏入的刹那,如坠幻境。

暖风拂面,薄雾氤氲,恍若重回天界琼楼,殿内开阔,竟无半分寒意侵扰。

中央一方清池,莲叶浮翠,水雾袅袅,池心高台之上,白玉床榻被几扇玉簪屏风半掩,穹顶镂空,雪花飘落,却在触及结界时化作细碎流光,如星尘消散。

临钰尚未回神,便被玄霜尊放入池中。

“咳——!”

冷水呛入喉间,他挣扎着攀住池沿,狼狈抬头,却见浸泡池水的肌肤正渗出缕缕乌黑浊气,灵核如逢甘霖,竟飞速愈合。

这池水,能疗伤?

“好些了?”低冷嗓音自上方传来,临钰猛然回首,玄霜尊正立于石桥,雪袍垂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您……是玄霜尊?”临钰声音微颤。

玄霜尊未答,缓步至池边,忽的俯身,一条湿漉漉的狐尾被他从水中提起,水珠坠地,声声清晰。

“为何扮狐?”语气寒如刃刮。

临钰脊背发僵:“我……只为寻人。”

“谁?”

“挚友洛怀瑾,他非天界之人……”他仰面答道,正欲起身,却被一掌按回水中。

玄霜尊眸色晦暗:“不怕七曜狱?”

临钰喉结滚动,疯子才不怕,可他只敢低眉,极轻地点了点头。

肩上的力道骤然加重,玄霜尊指节微屈,嗓音沉冷如深渊回响:“你觉得七曜狱如何?”

临钰心口一颤,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送命题!

“……很好。”他垂眸低语,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

“骗子。”玄霜尊冷笑一声,蓦然抽身离去,雪色衣袂扫过石桥,脚步声如冰锥凿地。

临钰慌忙爬出水面,湿透的亵衣黏在肌肤上,寒意刺骨,忽有流光掠过,一套素白长衫凭空浮现。

“穿上。”那道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冷得不容抗拒。

临钰偷瞥一眼,确认玄霜尊身影已被玉簪屏风隔绝,这才抖着手更衣。

待整理妥当,他深吸一口气,行至玄霜尊身后郑重下拜:“谢尊上救命之恩。”

膝未及地,便被一股寒气托起。

“临钰。”玄霜尊转身,冰面具看不出是何神情,“与本座做笔交易。”

他竟知晓我的名字?!临钰睫羽微颤:“我身无长物……”

“伴我身侧,我保你所寻之人平安。”

直白得近乎残忍。

“您知道洛怀瑾在哪?!”临钰猛然抬头,却见玄霜尊指尖凝霜,倏地点向他心口,灵核骤然被封!

未及反应,那条狐尾已缠回腰间,玄霜尊替他拢好外衫,指腹擦过后颈时激起一片战栗,“当好你的小狐狸。”

雪影掠过殿门,侍从如潮水退去。

死寂中,临钰终于瘫坐在地,青玉砖的凉意渗入骨髓,他盯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忽然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囚笼?还是……

狐尾上的水珠滴落,在空荡大殿里砸出回音。

临钰指尖凝起最后一丝灵力,狠狠刺向心口,灵核纹丝未动,反震得他喉间腥甜。

殿内陈设被他翻得凌乱:冰雕灯盏、玉髓香炉、甚至池中睡莲都被揪了个遍,却寻不到半点破绽。

他踉跄跌进床榻,玄霜尊的气息还残留在鲛绡帐上,穹顶雪花簌簌而落,伸手去接,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化作虚无。

连雪都不愿在此停留。

"鹤阑..."临钰咬破指尖,在纸鹤翅尖画出血咒,这殿内结界竟允它振翅飞出,也不知是玄霜尊的疏忽,还是…刻意纵容。

临钰心里有些酸涩,更多的还是担忧洛怀瑾的处境,说好了浮玉山相见,可那家伙偏偏先来幽都。

鲛绡帐忽被寒风吹起,他望着池水中扭曲的倒影,这张脸,这副身躯,原不过是承载他人执念的容器罢了。

君卿日夜守着的丹炉,未雨小心温养的灵火,炼的哪里是什么丹药,分明是场荒唐的骗局。

临钰思绪渐渐涣散,不知不觉坠入梦乡,淡雅酒香与馥郁花香交织缠绕,令他沉醉其中。

待他猛然惊醒时,却惊觉身侧竟卧着一人!慌乱间他跌下床榻,揉着发疼的手臂起身,才看清榻上之人竟是玄霜尊。

临钰哪敢再睡,匆忙整理衣衫欲要离去,刚迈出两步,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掠过鼻尖,令他心头一震,他循着气味转身,最终停在熟睡的玄霜尊榻前。

那气息却似与他捉迷藏般倏忽消散,临钰不甘心地俯身轻嗅,鼻尖几乎触及对方衣襟。

"真要变作狐狸了?"玄霜尊忽然睁眼,清冷眸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临钰脸上。

临钰慌忙后退,"失、失礼了。"他虽惶恐,却忍不住多瞥了玄霜尊几眼,才垂下眼帘。

"见你睡得香甜,本座不忍惊扰,便小憩片刻。"玄霜尊撑起身子,墨发如瀑倾泻而下。

"您是幽都之主,自然随心所欲。"临钰恭敬应答。

玄霜尊眸色一沉:"你亦可随心所欲。"

"那...可否放我与挚友离去?"

"除却此事。"

见临钰眼底掠过失望,玄霜尊忽然执起他的手腕:"随我来。"

"去何处?"

玄霜尊已牵着他踏过石桥,桥下莲花不见,映着的是曼珠沙华,将二人身影染得绯红,"你既赞七曜狱景致绝伦,今日便带你细赏。"

临钰暗自诧异,这位统御七曜狱的尊主,竟清闲至此?莫非幽都政务都已处置妥当?

临钰刚迈出两步,骤然僵住,一股刺骨寒意如毒蛇般缠上四肢百骸,明明殿门尚远,周遭却似堕入冰窟,连呼吸都凝出霜雾。

他脚下虚浮,如踩云端,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冷……太冷了……”他声音发颤,抬手扶额,试图稳住眩晕的视线。

再抬眼时,玄霜尊的身影竟在恍惚间化作洛怀瑾的模样,那熟悉的眉眼,温柔的笑意,一如当年。

“怎么回事。”临钰如坠梦中,神思混沌,步履虚浮地向前踉跄几步,伸手捧住对方的脸颊,指尖微颤,他努力聚焦视线,可眼前人的面容却不断重叠、变幻,时而清晰如洛怀瑾,时而朦胧的只剩一张面具。

“小钰……”一声轻唤,似真似幻。

临钰猛然摇头,耳边又隐约传来师姐的呼唤,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断,他茫然四顾,可这细微的动作竟让他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一股力量扶住他,低声道:“小钰。”

“我……”临钰咬紧下唇,喉间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他死死攥住对方的衣袖,泪水无声滚落,却终究未能再唤出一句完整的话。

刹那间,梦境与现实交织,记忆如潮水翻涌,洛怀瑾的身影再一次从他指间消散,如流沙,如幻影。

“怀……瑾!”他嘶声喊道,嗓音破碎如裂帛。

下一刻,黑暗吞噬意识,他彻底坠入虚无。

不知昏沉了多久,意识才如薄雾般缓缓聚拢,临钰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温热的灵力正从后背渗入经脉,如春溪般流淌全身,一点点驱散刺骨的寒意。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仍是苍灵殿的穹顶,霜雪无声飘落,在殿内化作细碎的银光。

身后之人仍在为他渡灵疗伤,灵力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临钰勉强支起身子,可眩晕与恶心感仍如潮水翻涌,忽然,胸口一阵灼热翻腾,他猛地俯身,"哇"地吐出一口乌黑淤血。

"咳咳……"临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又接连呕出几口黑血,喉间腥苦难忍,但吐尽后,那股沉疴般的滞涩感竟消散大半,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他长舒一口气,脱力般向后倒去。

"慢些。"一双手稳稳扶住他的肩膀,临钰这才发觉,玄霜尊竟一直在他身后护着。

侍从无声上前,奉上一碗汤药,侍女们垂首静立两侧,玄霜尊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先浅尝一口药汁,确认无误后,才小心递到他唇边。

临钰神志已清,却仍浑身绵软,只得任由摆布,苦涩药汁入喉,随后又被伺候着漱口净面,他蹙眉躺下,待众人退去,殿内只剩他与玄霜尊。

"我这是……怎么了?"临钰怔然望着穹顶飘落的雪,声音沙哑。

玄霜尊执起他的手,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掌心,凉意沁入肌肤,临钰不由一颤。

"幻影草之毒。"玄霜尊低声道,"你被它划伤时,毒素已潜入血脉。"

临钰蓦然想起,那日移位阵将他传至碧虚宗药圃,确实有尖锐叶片划过手掌,没想到此毒如此诡谲,潜伏多时才骤然发作。

"川婆的手段,当真配得上七曜狱的威名。"临钰冷声说道。

玄霜尊并未因他的讥讽动怒,反而轻叹:"她也是个可怜人。"

临钰侧目,他清晰记得碧虚宗内那些试毒者的惨状——血肉溃烂,哀嚎终日。

"她曾是通天彻地的大祭司,预知天灾将至,便自损修为化解厄难,可她的族人仍怨她未尽全力,逼她**献祭。"玄霜尊语气平淡,似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临钰眼中戾气稍减:"若真如此,倒确实可悲。"

"说是献祭,实则是被毒哑后……活活烧死的。"

想起川婆枯槁如尸的形貌,临钰沉默良久,再看向玄霜尊时,心底竟生出一丝复杂——这人救他性命,又耐心解释缘由,似乎并非传言中那般冷酷无情。

"身体养好,别忘了我们的交易。"玄霜尊丢下这句冰冷的话语便转身离去。

临钰望着那道背影,心底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他猛地撑起身子,朝着即将消失在殿外的身影颤声唤道:

"怀瑾......"

声音裹着风雪在殿内回荡。

那道身影连脚步都未曾停顿,转瞬便湮没在漫天飞雪之中,临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被灌进来的寒风刺得生疼。

此后数日,玄霜尊再未现身。

只有那些眉眼低垂的侍女们按时送来汤药与饭食,她们像一群没有舌头的精魅,任凭临钰如何询问,都只是沉默地摇头,连眼神都不曾与他相接。

待伤势渐愈,临钰开始日日踱至殿门,殿外是永夜般的暴风雪,罡风卷着冰晶在墨色天幕下嘶吼,他偶尔伸手触碰那片混沌,不过须臾,指尖便冻得青白,寒风如刀,剐得手背绽开细小的血痕。

某日他故意将整条手臂探出殿外,回来时衣袖竟结了一层冰甲,稍一动作就簌簌掉落冰渣,侍女见状吓得打翻了药盏,终于开口说了这些天第一句话:"公子若想死,不如直接跳进寒渊。"

临钰望着手上渐渐融化的冰霜,原来这苍灵殿的温暖,不过是另一个精致的囚笼。

又过了几日,殿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弱了几分。

临钰试探性地朝殿外伸手,指尖刚触到飘雪的寒意,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拽了出去!

"嘶——!"

刺骨寒意瞬间穿透骨髓,临钰冻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待视线聚焦,竟看到君卿和未雨一左一右架着他。

君卿急掐法诀,金色结界如暖帐般将三人笼罩,未雨紧接着又叠了层青芒结界,临钰僵硬的四肢这才渐渐回温。

"你们怎么......"

"鹤阑托我们来的。"君卿抖开掌心纸鹤。

纸鹤传出鹤阑焦急的声音:"我被我家仙尊盯死了!楚竹根本不在诛仙台——"

"我们翻遍诛仙台,连个仙娥影子都没有。"未雨抱臂冷哼,狐疑地打量临钰:"天界根本没有楚竹仙子这个名号"

临钰瞳孔骤缩:"不可能...师姐就在那啊。"

“师姐?你不会已经…”未雨有些惊讶的盯着临钰。

"先离开再说!"君卿突然警觉地望向风雪深处,纸鹤化作移位阵图在雪地上亮起金光。未雨拽着临钰就往阵中退去,却听"咔嚓"四声裂响。

四道冰锥如恶蛟破空,瞬间贯穿阵眼!

"小心!"

君卿猛地推开二人,自己右臂却被冰锥擦过,寒毒顷刻蔓延,整条手臂覆上厚厚的冰甲。

风雪中,玄色身影踏冰而来。

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霜花,玄霜尊眼底凝着比暴雪更冷的杀意:"本座的客人,岂容说走就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日照丹炉生紫烟
连载中鸣蜩半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