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恶人寻恶 碧虚入川

幽都悬于三界交界处,终日笼罩在铅灰色的云雾里。

这里曾是群魔乱舞之地,直到玄霜尊以铁腕立起七曜狱,将万千妖魔尽数收服,传闻这位神秘主宰出手时,连天界的云霞都会被冻成冰棱,那些见过他真容的仙君,如今都成了幽都地脉里的寒霜。

临钰踏进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时,袖中的玉铃突然自行碎裂,这是预警,亦是死亡的邀约。

再往前一步,七曜狱的爪牙们就会嗅到血腥的豺狼,锁定他的气息。

可那张只写着"幽都"二字的信笺正在他怀中发烫。

临钰知道这与赴死无异,但若是为了洛怀瑾,纵使前方是玄霜尊的极寒王座,他也要劈开万丈冰崖闯上一闯。

幽都的山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六座悬浮山体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主峰。

寒雪主峰笼罩在幽蓝光晕中,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与之相对的火山上熔浆翻涌,赤红与冰蓝在山巅交织,无数石桥穿云破雾,宛如巨龙蜿蜒盘旋。

临钰站在幽都边缘,望着那团不断蠕动的灰雾,雾气中似有活物游走,他迅速幻化出面纱掩住口鼻,又将斗篷裹紧,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指尖轻点灵台,他效仿洛怀瑾的手法将灵核层层封印,灵力消散的瞬间,身体陡然沉重如灌铅。

临钰攥了攥突然变得笨拙的双手,忽然想起作为凡人时的小钰,那具凡胎□□尚能拈花飞针,自己岂能连走路都畏首畏尾?

踏入雾瘴的刹那,刺骨寒意立刻攀上眉睫,罗盘指针在掌心疯狂旋转,临钰不得不贴着岩壁前行。

冰雾在睫毛上凝成细碎的水晶,每一次眨眼都像掀起珍珠帘幕。

"站住!"黑甲卫兵的声音突然刺破浓雾,临钰后背一紧,藏在斗篷下的狐尾轻轻摆动。

当铁手套粗暴地掀开他兜帽时,那条冥溟赠予的赤狐尾正慵懒地缠在腰间,尾尖还不自主的勾了勾守卫的腕甲。

"滚远点,骚狐狸。"守卫嫌恶地甩开手,临钰低头掩住眼底的寒光,细碎的水珠从睫毛坠落,像极了受惊小兽的眼泪。

幽都的永夜笼罩着这座不眠之城,临钰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望见一座黑铁城楼——跋涉许久,竟仍在幽都外围。

经过黑甲卫第三次粗暴的搜身后,他踏入城内。

街道上除了零星几个裹着斗篷的身影,尽是森然列队的黑甲兵,临钰压低兜帽,在暗巷中辗转多时,才找到一家挂着骨铃的客栈。

热食的香气让他稍稍放松了警惕,正当他伸手去接店小二递来的竹箸时,一双染着蔻丹的纤手突然缠上他的手臂。

"小郎君这双眼睛,姐姐可是魂牵梦萦呢。"甜腻的嗓音裹着腥气扑面而来。

临钰猛地转头,对上一张妖媚而狰狞的脸,记忆骤然闪回——是那家卖人肉的黑店老板娘!

临钰霍然起身,桌椅翻倒的声响中,四周食客纷纷露出寒光武器,那些食客竟全是当年被他困在阵法里的邪魔外道!

"多亏藏机宗的万大人垂怜,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才能在幽都重聚。"老板娘指尖渗出紫雾,"你说...该怎么谢你呢?"

临钰没想到万书离竟然是七曜狱的藏机宗,自己是什么运气,七曜狱六宗几乎见了一半还能活着,只是此刻不是自嘲的时候。

临钰强自镇定道:"阵法只困不杀,是你们自己选了死路。"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老板娘突然暴起,毒瘴从七窍喷涌而出。

临钰闪身避让,却见客栈门窗同时落下铁栅,失去灵力的身躯被重重按倒在地时,他听见骨骼在石板上磕出的闷响。

妖魔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膨胀,老板娘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面纱:"让姐姐看看,这张脸是不是也像眼睛一样...令人难忘?"

剧痛将临钰从混沌中撕扯出来,睁开眼时,冰凉的案板紧贴着后背,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腕骨,耳边传来"霍霍"的磨刀声,刀刃与磨石相蹭的锐响令人齿寒。

"醒了?"女子染着蔻丹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下巴,临钰这才发现自己仅剩单薄亵衣,那条用作伪装的狐尾正可怜兮兮地耷拉在腿间。

"别碰我!"临钰剧烈挣扎,麻绳却纹丝不动。

女子轻笑一声,指尖顺着他的锁骨往下滑去:"狐狸精的元阳最是滋补..."腥甜的瘴气随着她的呼吸喷在临钰颈间,"姐姐会让你快活似神仙..."

当冰冷的手探向亵衣系带时,临钰眼底骤然迸出寒光,灵台深处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他强行冲破了自封的灵核!

"轰!"

气浪炸开的瞬间,女子如断线风筝般撞碎了三层货架。

临钰踉跄落地,喉间涌上腥甜,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根银针穿刺,他抹去唇边血迹,抓起斗篷的手都在发抖。

客栈外已传来整齐的铁靴踏地声,临钰将穹囊往怀中一揣,破窗而出时,整条街的黑甲卫同时抬头——数百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像突然被惊动的狼群。

染月的烈火在掌间炸开的瞬间,临钰就知道自己撑不过半刻钟。

黑甲兵如潮水般涌来,刀光撕开火焰屏障,在他手臂上划出第一道血痕。

"鹤阑,这次欠你的。"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纸鹤上,移位阵展开时,最近的刀尖距离咽喉只有三寸,青铜铠甲撞进火墙的巨响中,临钰的身影被阵法吞没。

失重感持续得比预想更久,当后背重重砸进一片药圃时,腐土的气息混着某种幽香扑面而来。

临钰撑起身子,发现掌心正按在一株妖异的紫草上,锯齿状的叶片立刻咬进皮肉。

"嘶——"他猛地缩回手,扯下衣角缠住渗血的手掌,抬头望见雾霭中游动的极光。

这里不像幽都其他区域那般阴森,但那些发着莹蓝微光的药草,每一株都长着类似人眼的纹路。

灵核在胸腔里震颤如将熄的炭火,临钰踉跄着躲到一块青黑怪石后,现在他需要担心的不仅是追兵,这片诡异的药圃,恐怕也不是可以久待之地。

药圃很大但无人看守,中央悬浮的青铜炉鼎不断渗出藤蔓,那些暗紫色的触须像血管般爬满整座玄石平台。

临钰抬头望去,五座飞檐楼阁如同巨爪般扣在相邻的平台上,看来移位阵阴差阳错将他送上了六座悬山之一。

足尖轻点阁楼栏杆时,甜腻到令人发昏的香气立刻缠上来。

临钰屏息探查完五座楼阁,每推开一扇雕花门,就有截然不同的气味扑面而来:腐朽的甜腥、刺鼻的硫磺、甚至带着铁锈味的"香气"...唯独不见半个人影。

"太安静了..."他最终选了间散发着苦杏仁味的阁楼,室内排列着数百个檀木药格。

临钰盘坐在内室蒲团上调息,发现每次灵力运转到指尖就会突然麻痹,异香渗透进斗篷纤维,让他不得不每隔片刻就掐自己保持清醒。

当子时的更漏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时,体内翻涌的灵力终于暂时平息。

临钰望着掌心未愈的伤口苦笑,这座空山比预想中危险,但至少能争取三天时间。

只是窗外那些藤蔓...刚才是不是又往阁楼方向爬了近一丈?

苦杏仁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

临钰从调息中惊醒,他走到窗边,发现原本缠绕在青铜炉鼎上的藤蔓,此刻正如活物般攀附在窗棂上,那些暗紫色的藤条表面布满细密气孔,正随着呼吸节奏一张一翕。

"不对劲..."

整片藤网突然剧烈抽搐,气孔中喷出淡粉色孢子,在月光下形成氤氲雾团,临钰急退两步,袖口不慎沾到孢子的地方立刻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整座阁楼突然发出木材扭曲的呻吟,临钰冲到走廊,看见所有药柜的抽屉都在自动开合,数百种药材混合成五彩烟尘从门缝渗入。

最骇人的是地板缝隙——无数藤尖正像毒蛇吐信般探出,尖端还挂着黏液包裹的卵形囊泡。

"不是无人看守..."临钰终于明白这座悬山的真相,"根本就是活着的陷阱!"

他纵身跃上房梁的瞬间,整面墙壁被巨型藤柱轰然撞碎,月光下,原本空荡荡的玄石平台上,此刻矗立着由万千藤蔓纠缠成的类人形体。

囊泡接连爆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临钰回头看见每个破裂的泡膜里,都滚落出裹着黏液的黑甲兵雏形——他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青铜铠甲。

临钰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藤母的心口炉鼎嗡嗡震颤,鼎身上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暗紫色的藤蔓如血管般搏动,将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新生的黑甲兵。

“得毁了那鼎……”

藤母似乎听到了临钰的心声,发出尖啸,炉鼎疯狂旋转,整座悬山都在震颤。

新生的黑甲兵齐齐抬头,空洞的头盔下,藤丝如触手般朝临钰卷来!

临钰揭开掌间的包扎,将血抹在了染月上。

“轰——!”

爆燃的火焰并非赤红,而是妖异的幽紫色,火浪席卷之处,藤蔓如活物般扭曲退缩,黑甲兵尚未完全成型的躯体在毒火中融化,黏液蒸腾成腥臭的雾气。

藤母狂怒,炉鼎炸裂,无数符文锁链从鼎中迸射,试图束缚临钰,他旋身避让,却仍被一道符文擦过手臂,肌肤立刻浮现漆黑的咒痕——禁灵锁!

灵力骤然凝滞,临钰踉跄跪地,而藤母的巨藤已如天罗地网笼罩而下!

忽然一阵幽光从面前拂过,万物凝滞,药圃的藤蔓僵在半空,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你是何人?"传来女声。

临钰睁眼,面前立着一道异族身影,暗银凤冠垂落流苏,遮住眉眼,只余一抹苍白的唇。

冥色裹胸紧贴肌肤,腰腹裸露,青灰如腐锈的铜,她每走一步,胯间银铃便闷闷一响,似有什么东西在铃铛里挣扎。

"你是谁?"临钰指节一紧,赤剑凭空凝现。

这时楼阁墙壁之上传来黑甲兵厉喝:"天界细作潜入七曜狱,奉命搜查!"

有人冷声阻拦:"下面是碧虚宗药圃,你们敢动一株草,宗主必让你们生不如死!"

银铃声轻晃,临钰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剑尖微调,随时可刺。

安静了片刻后,"天界来的?狐狸仙?"她声音沙哑,像枯叶摩擦石壁,下半张脸苍白如尸,青灰色从脖颈蔓至指尖,仿佛刚从墓里爬出。

临钰未答,再次问:"你是谁?"

"川婆。"她歪了歪头,流苏轻晃,"人,打发走了。"

这名字像个老妪,可她身形妖娆,诡异难辨,临钰缓缓垂剑,低声道:"多谢。"

"活的天界人……"川婆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扭曲的欢愉,"第一次见。"

临钰试探道:"这是碧虚宗?"

"对,七曜狱,碧虚宗。"她一字一顿,银铃随之轻震。

临钰心头一凛,他偏头想看清流苏后的眼睛,却听见"咔"的一声,对方下颌突然脱臼般张开,露出森白牙齿。

"小狐狸,一个人来七曜狱……找谁?"

"找人。"临钰答得简短。

"呵……"她的笑骤然扩大,唇角几乎裂至耳根,"真是……大胆啊。"

临钰指节微紧,赤剑仍未归鞘。

川婆却未再言语,药圃在她的指尖流转下恢复如初,她转身飘向另一座楼阁,银铃闷响如窃笑。

不多时,她折返而来,掌心摊开几株诡艳草药。

"五行之毒……"她喃喃低语,嗓音似锈刀刮骨。

"什么?"临钰蹙眉,却忽觉指尖发麻,这里弥漫的药香,竟是剧毒?他猛地扯过斗篷掩住口鼻,可四肢已如浸冰水,寒意渗入骨髓。

"这里是五行阁,"川婆咧嘴,齿缝间渗出青雾,"金木水火土,皆可杀人。你呼吸的每一寸气,都是毒。"

"你为何无事?"临钰咬牙,剑尖微颤。

"我啊……"她忽然伸手抚过一株腐心草,灰白指尖霎时溃烂见骨,却又在眨眼间愈合如初,"早被毒腌透了。"

毒雾渐浓,临钰视线开始模糊,川婆忽地收起草药,银铃一响:"再待下去,你会化成脓血,跟我走。"

"七曜狱的人,为何帮我?"他强撑清明,赤剑横挡身前。

流苏轻晃,她歪头一笑,惨白唇缝间挤出几个字:

"因为……"

"狐狸的哀鸣,最好听了。"

话音未落,她已飘向幽暗廊道,临钰踉跄跟上,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撞进了玄石主阁的血色烛光里。

楼阁内幽暗潮湿,入门竟是一道向下的阶梯,临钰刚踏进一步,身后石阶突然渗出粘稠水渍,一层层半透明的胶状物质无声蔓延,如活物般向他聚拢。

"这是?"他指尖凝起灵光,正要击碎这诡异屏障,川婆却倏然闪现,青灰色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

"嘘"她伸出猩红的舌尖,缓缓舔过嘴角,"小狐狸,真吵啊。"

笑声未落,她已旋身跃向中央石灶,将草药抛入沸腾的锅炉,银铃随腰肢晃动,哼唱着阴森歌谣:

"结界有毒~毒入骨~"

"天界人儿~别想逃~"

临钰盯着那些蠕动的胶状物,寒毛倒竖。"你到底想做什么!"

川婆猛地回头,流苏下露出一只浑浊的灰眼:"尊上最讨厌天界人。"她歪头一笑,"我会把你藏好的。"

尊上?玄霜尊!

临钰心头剧震,若被发现,必死无疑,可眼下这疯女人……

"不杀不放,你要拿我怎样?"他厉声质问。

川婆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拉动墙上铁链。

哗啦,房梁上悬挂的巨型容器轰然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回响,临钰定睛一看,顿时胃部翻涌。

泡胀的鲛人、干瘪的魔族、扭曲到不成人形的妖族……各色尸体在透明液体中浮沉,有些甚至还在微微抽搐。

"呕——"他捂住嘴,踉跄后退。

"天界人多好啊。"川婆爱抚着一具焦黑尸体的脸颊,"不老不死,怎么折腾都不会坏~"

锅炉突然剧烈沸腾,她双手插入滚烫毒液,竟生生抽出五道彩练——靛青、猩红、浊黄、惨白、幽紫,如毒蛇般缠绕指尖。

"小狐狸要听话。"她咧开嘴,牙齿渐渐变黑。

临钰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燃!”

赤色火焰自掌间暴起,却在触及结界的瞬间如坠泥潭,火舌扭曲着萎缩,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连石砖地面都未留下半点焦痕。

“没用的,小狐狸。”川婆的嗓音裹着黏腻的笑意,青灰手指如毒蛇出洞,猛地穿透结界,一把钳住临钰的下颚。

“呃——!”

那触感冰凉滑腻,仿佛腐尸的指骨,临钰双臂发麻,灵力滞涩,竟连挣脱的力气都使不出,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震起一片浮灰。

“乖乖的,这毒我可舍不得给别人尝呢。”

她屈起食指,一缕漆黑毒液如活物般蠕动,缓缓爬向临钰的唇缝,那毒液表面泛着诡异虹彩,时而膨胀时而收缩,仿佛有生命般发出细微的“咕啾”声。

临钰瞳孔骤缩。

要死在这里?

死在这样肮脏的毒窟里,连洛怀瑾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绝望如潮水漫上心头,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毒液,喉间溢出嘶哑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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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丹炉生紫烟
连载中鸣蜩半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