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love you more today than yesterday.”沈成器重复了一遍,笑眯眯地看向关河,“这也是关老板选的歌吗?”
“怎么会,这不太像我的风格吧。”关河笑着摇头。
沈成器想起他们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时,关河开着那辆古董车,里头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这似乎才是关河的风格。
“不过我们都喜欢这首歌。”关河慢悠悠地低声哼唱,“Tomorrow’s date means springtime’s just a day away.”
沈成器看着关河,笑得很开心。
已经有人在禁区里挂起了纸月亮,树脂纸板上有一面磷光层,在夜色里犹如皎洁月光。
关河翻身爬上废酒馆的屋顶,这里曾经是个废弃兵工厂,改造后也没搭楼梯,想要爬到上面,只有一根垂下来的系绳。
关河单手一撑,很轻松就爬了上去,但这高度对沈成器来说有些难度。沈成器跳了两下,也够不着屋檐的边,他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关河。
“上来。”关老板半蹲下来,朝沈成器伸出一只手。
沈成器先把他的纸月亮交给了关河,等关河把两个纸月亮都在一旁放好,沈成器才抓住关河的手。
关河几乎是半提着将沈成器拽上来的。
沈成器抓着系绳,被关河搂着背,用抱姑娘一样的方式将他抱了上去。
“……谢谢。”沈成器从关河怀里抬起头,有些脸红。
关河站起来,一手拉着沈成器,另一只手拿着他们的纸月亮,两人在屋顶上慢慢地走向废酒馆的尖塔——那曾经是个大大的烟囱,后来被填埋,改成了个塔楼,冷硬的石灰面上画满了涂鸦,保持着禁区特有的荒诞。
“去挂月亮吧。”关河扶着沈成器的腰,将他往前推。
沈成器手里拿着关河的月亮,指着自己问:“我来挂吗?”
关河点头:“今年你替我挂,好不好?”
“……你说好就好呗。”沈成器低下头,干咳了一声,“那我挂了啊——”
“诶。”关河忽然又反悔了。他倾身上前,靠着沈成器的后背,从沈成器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们还是一起挂吧。”
关河的手掌覆在沈成器的手上,同他一起握住了纸月亮。
“挂吧。”关河弯着眼睛,笑得很温柔。
废酒馆里传来歌声。
“I don’t remember what day it was.”
“I didn’t notice what time it was.”
“All I know is that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沈成器和关河并肩坐在屋顶上,这是沈成器第一次坐在高处看禁区。温柔的纸月亮一盏盏在禁区亮起,上弦月、下弦月……各种不同的月相都有,屋檐下、小楼顶……各种奇怪的地方都有。
沈成器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接近童话。
曾经在他的想象里,禁区是黑暗恐怖的存在。但真正到了禁区,沈成器却喜欢上了这里的矛盾感。禁区是大暴-乱的遗址,曾经的机械文明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废墟,但没有人想要去重建那份秩序。
现代化的外壳被他们亲手打碎,仍然遗留了一些影子,新的禁区是在这些影子上的涂鸦。
这怪诞的废墟正在缓慢长出生机。
“想好你的纸月亮要挂在哪里了吗?”关河问沈成器。
沈成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弯新月:“想好了。”
关河等着沈成器的答案。
“我想挂在你身上。”沈成器抬起头,与关河对视,“可以的吧?”
关河没有回答。
沈成器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我问过他们了,大家都说挂在哪里都可以,禁区里从来没有那么多规矩。就算是挂在关老板身上,也没问题啊,关老板也是禁区的一部分。”
当然沈成器没有把话说完,酒保他们说起关老板只是开玩笑,后头还有一句,但谁有胆子往关老板身上挂月亮呢哈哈哈。
沈成器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他想做第一个在关老板身上挂月亮的人,也希望是唯一一个在关老板身上挂月亮的人。
“而且我对禁区一点都不熟悉。”沈成器看关河没有答应,便继续给关河讲道理,“我来禁区只有几天,只去过废酒馆,墓地和五月鸢尾号,往这些地方挂月亮都没有意义。对我来说,禁区唯一有意义的就是你。”
沈成器说完,立刻就羞怯地低下了头。
“……挂吧。”关河朝沈成器伸出手,无奈地抬头望天,“挂吧,想挂哪里就挂哪里。”
沈成器眼睛亮了,纸月亮光晕皎洁,那一层温柔的月光镀到了关河的面颊上,让关老板冷硬的下颔线都变得温柔了。
沈成器想,关老板是古旧的东方瓷器,上面一定还用工笔细细勾勒出最美的图案。
“开心了吧?”关河张开手臂,一动不动,任沈成器将纸月亮放在了靠近心口的位置。
“嗯!”沈成器让关老板把他的纸月亮捧好,“你知道吗,我的纸月亮是想着你裁的。这个弯弯的月亮,往下看像是你笑起来时上扬的嘴唇,往上看就是你弯起来的眼睛。”
“我哪里会这么笑。”关河说着不会那么笑,却又弯着眼睛很温柔地笑起来了。
“你就是这么笑的啊。”沈成器言之凿凿。
关河拿沈成器没有办法,把提前放在口袋里的两支烟花递给他:“给,这是你的烟花。”
沈成器接过烟花,朝关河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还有最后一个理由没说完。之所以要把纸月亮挂在关老板身上,最最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关老板比这里所有的建筑都要坚固、永久。”
关河是真的拿沈成器没有办法,他揉了揉沈成器的头发:“你拿我和一堆破房子比,还期望我夸你说得真好呢?”
沈成器眼神明亮,好像里头落了纸月亮的一捧月光:“我的意思是,也许有一天,人造太阳无法庇佑联邦,人类文明走入末路,这些建筑都会陨落消失——但关老板会永存。你以前问过我,人和人工智能有什么区别,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因为人能用思想孕育灵魂,这是最独特的存在。”沈成器顿了顿,他知道自己的表达能力是有些匮乏的,无法去解释思想和灵魂,这时候只能干巴巴地去问关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关河沉吟一会儿,点头:“明白,重要的是思想,是精神,或者说信念。一些可以说是天真、愚蠢、毫无道理的东西——只有人类相信,也只有人类能创造。”
沈成器给了关河一个很抽象的描述,关河同样也给了沈成器一个抽象的回答,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了彼此想要表达的东西。
关河第一次告诉沈成器:“就像我坚持,人类总有一天会走出新太阳联邦,站在真正的太阳之下一样。”
“对。”沈成器看着关河,笑得很甜。
“看,放烟火了。”关河给沈成器指了个方向,沈成器看过去,发现那里是禁区的墓地。
烟花从种着鸢尾的墓地上腾空绽放,无比绚烂,与一盏盏纸月亮遥相辉映,照亮了禁区的夜。
午夜十二点,最后一朵烟火绽开,流星一样坠落的火焰在半空中第二次汇聚,形成一个硕大的“FREEDOM”。
自由,属于联邦的自由日。
这时候,在禁区的各个地方,所有人开始一起欢呼。
关河也抓住沈成器的手腕,和他一起高高地举起两只手臂,大喊道:“自由日!”
沈成器这时候只会看着关河笑。
“大家的烟花都放完了,现在可以放你的了。”关河指了指他给沈成器的小烟花。
沈成器手里那两支都是手持的,火-药塞的少,能直接拿在手里。
“你帮我点。”沈成器把手臂伸直,朝关河挑了一下眉。
关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替沈成器点燃引线。滋滋的小火星一路烧下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沈成器有些尴尬,他以为自己业务不熟练,做的烟花质量不过关,想凑进看一看,却被关河捂住额头挡了回来:“别急,看——”
“啾”地一声,一束小烟花蹿了出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炸开。
一个寥寥几笔勾画出的关河,在夜空里越升越高,在变到最大的时候,才慢慢消失。
“好可爱!”底下有进废酒馆的路人看见了,朝屋顶上喊,“关老板今年给自己夹带私货了吗?”
关河笑了笑,没有回答。
沈成器却很开心,大声地回答:“不是,我送关老板的!”
“还有一个也点燃吧。”关河指了指沈成器手里的那一个,“这个是我送给沈成器的,感谢今年的自由日他陪我过。”
沈成器笑眯眯地点燃了手里剩下的那个烟花,引线燃到尽头,烟花棒前端冒出一束亮光,好似火树银花,流光坠落。
“现在可以许愿。”关河哄骗沈成器,“这种许愿烟花,很灵的,快闭眼睛。”
沈成器很好骗,他闭上了眼睛,大约有十秒钟,听到关河喊他:“好了,睁眼!”
沈成器立刻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烟花棒燃尽,里头倏地冒出一团花火,在半空散成一个圆圆的笑脸。
灿烂无比。
“好了,心想事成。”关河朝沈成器打了个响指:“怎么样,对关老板的手艺还满意吗?”
沈成器看着关河,几乎有些痴了,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关河。
自由日这一晚,大家都不睡觉,大部分人会在废酒馆里喝酒唱歌,闹到天明。毕竟自由日这一天的废酒馆喝酒不要钱,关老板的便宜一年只能有这一回,大家都想占个痛快。
但沈成器和关河却在屋顶聊了一宿的天,沈成器好像把他的前半辈子都告诉了关河,有快乐的,也有不快乐的,还有他想要的,他迷茫的,全部袒露给关河。
关河前所未有的耐心,前所未有的温柔。在某一瞬间,沈成器甚至觉得关河想要吻他。
直到灰蒙蒙的天亮起来,纸月亮一点点变得黯淡,废酒馆由喧腾变得安静,关河才抱着沈成器从屋顶上跳下来。
废酒馆重归安静,酒保揉着眼睛在锁外面的大门,嘟囔道:“我得去楼上补个觉。”
莱昂和酒保搭着肩,一样累得直打哈欠:“走走走,一起去。”
他们俩住一间房,也在二楼。沈成器和关河跟在这两人后面,关河给沈成器拿了瓶水,慢了他们几步。
刚走到楼梯拐角,沈成器就听到二楼传来一声飙了高音的脏话。
听到是是莱昂的声音,沈成器加快了脚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推错门了。”酒保拉着骂骂咧咧的莱昂一个劲儿的往后退,险些踩到了关老板的脚。
不过酒保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他低着头,不敢看门里头三哥阴沉沉的脸。
莱昂还在骂人:“你什么玩意儿啊,对我们梅姐——”
酒保连忙捂住莱昂的嘴。
“唔——沃要阉了倪——”莱昂倔强地要把他的中心思想完全表达出来。
三哥关了身后的门,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口,他身上还留了一点暧昧的痕迹。
莱昂仍然在骂骂咧咧,三哥压根儿不在乎,他边系裤子皮带,边挑了一下眼皮。他眼皮上那道疤扯动着,显得整个人戾气很重。
沈成器这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挪到了莱昂旁边,觉得自己可能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尴尬:“……这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关河倒是噗地笑了,他看好戏似的倚在一边,说:“成年人都有的,关于身体的,下流的,色-情的想法?”
“你的脑袋会骗人,你的身体会更诚实?”
三哥沉着脸看向关河:“笑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