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原是龙甲军的驻营地。自军队迁走后,这片开阔之地便成了世家大族专属的四季猎场。
马车次第停下,几位娘子相继下车。
日头正烈,金灿灿的阳光斜斜泼洒,恰好落在韦柔则眼睫上,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指尖在额前投下一小片荫凉。
周遭人影往来不绝,多是身着锦绣罗裙的世家娘子,衣袂翩跹间,环佩叮咚声此起彼伏。
韦茹则走在四姐妹最前头,脸上漾着明媚笑意,不时回头招呼:“听说今日有蹴鞠赛,那边还设了彩头呢,咱们姐妹也去瞧瞧热闹?”
韦茹则引着姐妹们往永宁郡主的帐营去。帐内凉意浸人,正对着蹴鞠场,视野开阔得很,场上动静一目了然。
永宁郡主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腕间的玉镯,见她们进来,只懒懒抬了眼。
目光在韦柔则身上打了个转,忽然牵起唇角,嗤笑一声漫了出来。
“八娘子的风寒可大好了?”她声音拖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眼风却往韦柔则身上刮,“草场风大,仔细吹坏了身子。回头顾二爷那边,怕是又要心疼的。”
说着便扬声吩咐侍女:“给八娘子取件披肩来。”
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调侃,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周遭几位娘子都敛了声息,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韦柔则却像浑然不觉那话里的针锋,只浅浅屈膝行了礼,声音温温软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清透:“郡主说笑了。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还是韦家女,担不起郡主这般说,倒要折煞我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段乐雅已牵起一抹毫无暖意的笑,身子微微前倾,凑近韦柔则耳边:“我倒听闻,顾二爷不日便要登门提亲了。只是不知八娘子在平州时,与自家侄子那般亲近,将来真成了二婶,可还能端得住这长辈的架子?”
韦柔则下意识攥紧了袖口,指尖抵着微凉。
果然,段乐雅是知道的。
知道她与顾驰在平州那段难分彼此的日子。字字句句,都往最难堪的地方戳。
段乐雅见她不语,唇角扬得更高了些,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到时候,连我见了八娘子,怕是也得规规矩矩叫一声二婶呢。”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地挑破了那层遮羞的薄纸。
两人这几句低语,却让帐内的空气骤然绷紧,剑拔弩张的意味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连一向活泼跳脱的韦梦则,都规规矩矩垂着手,不敢胡乱张望半分。
帐外的蹴鞠场早已沸反盈天。红蓝两队球员身着鲜妍彩衣,在绿茵上纵跃腾挪,皮球起落间,看台上的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帐篷。
“咦?”段乐雅忽然低呼一声,目光定在场上,语气里的讶异混着几分探究。
韦柔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场上那抹红衣太过夺目,正是顾驰。
他立在人群中,身姿如玉树般挺拔,红衣猎猎却掩不住周身清冷淡漠的气场,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隔着层无形的纱。
周遭的喝彩声仿佛都褪去,他就那样立在场上,红衣映着烈日,眉眼间那点清冷与艳色奇异地糅合,帐内帐外,仿佛只剩下那抹红衣身影。
“我用这把海棠簪添彩,压蓝队赢。”韦茹则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凝滞,将韦柔则从怔忡中拽了回来。她抬眼一看,帐内的娘子们不知何时已聚在角落,正围着案上的彩头议论纷纷,珠翠摇曳间,满是雀跃的期待。
韦梦则凑到韦语则身边,手指偷偷点了点场上的红队,小声问道:“明明红队势头更盛,进球也利落,九姐怎的偏压蓝队?”
韦语则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压得更低,只够两人听见:“你细看蓝队领头的是谁,那是萧王次子段君彦。”
韦柔则闻言,目光重新落回场上。
果然,蓝队阵中那抹月白身影格外显眼,正是段君彦。
他身姿温润如玉,带球时动作舒展流畅,虽不及顾驰那般凌厉夺目,却自有章法,此刻正紧追着顾驰不放。两人一红一白,在绿茵场上你来我往,一个如烈火奔袭,一个似清风拂柳,竟是谁也不让谁,引得看台上的喝彩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顾驰带球急转,红衣如旋舞的火焰,眼看就要射门,段君彦却从斜刺里截住,足尖轻点,皮球便如听话的雀儿般转了方向。
顾驰回头看他,眉峰微挑;段君彦则微微颔首,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
帐内的娘子们看得入神,连段乐雅都暂时收了目光,饶有兴致地望着场上:“堂兄倒是深藏不露,竟能与阿驰抗衡。”
话音刚落,顾驰已如离弦之箭追上皮球,红衣在阳光下划出残影。
他似是憋着股劲,带球时不再留半分余地,连过两人后,竟直直冲向段君彦。
两人在球门前狭路相逢,顾驰足尖猛抬,段君彦亦俯身去挡,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脚定了乾坤。
段君彦抱着球起身,笑意温温地看向顾驰:“云川,果然好身手。”
顾驰额角青筋跳了跳,红衣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却没接话,只转身往中场走。经过场边时,他的目光像淬了火的箭,越过攒动人群,精准地落在帐内韦柔则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暗流,几乎要将人烧穿。
韦柔则心头一紧,下意识偏过脸避开那道目光,耳畔却像蒙了层薄纱,连场上的喝彩都变得模糊。正怔忡间,又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沉沉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像山影压境,让她脊背微微发僵。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斜对面的帐营前,顾乾楚正立在帐下,一身月白锦袍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隔着喧闹的蹴鞠场,他的视线精准地与她对上。
“韦姑娘。”一个小厮悄无声息行至近前,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我家爷有请,说有几句话想与姑娘说。”
蹴鞠场上的欢呼声浪一阵阵涌来,韦柔则望着对面那道不动如山的身影,又想起他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掌控的动作,指尖微微发凉。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烦请引路。”
小厮并未引她往对面帐营去,反倒领着她往僻静处的茶棚走。脚下碎石子被踩得沙沙轻响,远处蹴鞠场的喝彩声浪像被风揉碎了,渐渐淡成模糊的嗡鸣。
顾乾楚不知何时已背对着她立在棚外,月白长衫被风拂得轻轻颤动,虽已年过五旬,脊背却挺得如标枪般笔直。只是那背影瞧着,总带着股沉沉的压迫感,像块浸了水的青石,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八娘子来了。”顾乾楚转过身,唇边虽含着笑,眼角的褶皱却没舒展半分,那双眼睛瞧着浑浊,深处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定定落在她身上,像盯着囊中之物。
韦柔则屈膝行礼,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锦缎的边角被捏得发皱。
“风寒可大好了?”顾乾楚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像在估量一件精心打磨的器物,“前儿让人送去的老山参,可吃着了?”
韦柔则垂着眼,声音温温的,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多谢二爷费心,柔则已无大碍了。”
“是吗?”顾乾楚盯着她,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顿了顿,语气里掺了点似是而非的关切,“怎的脸色还是这般寡淡?”
他声音听着温和,指尖却忽然抬起来,先轻轻拂过她绞着衣袖的腕间,替她松开了拧成一团的锦缎,转而便要往韦柔则脸颊上探。那指尖微凉,带着玉扳指的凉意,韦柔则却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脸,连带着身子都往后退了半步,直直地倒在了顾乾楚的怀里。
韦柔则只觉天旋地转,后背撞上一片温热的胸膛,惊得她浑身汗毛倒竖,正要挣扎着站起,顾乾楚已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指尖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语气里漫出几分得逞的笑意:“仔细些,地上凉。”
那姿态亲昵又露骨,像在把玩一件终于得手的珍宝。韦柔则又羞又急,偏那怀抱结实得像铁笼,任她怎么挣都纹丝不动。
“放开她!”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顾驰一身红衣像团烈火般奔了过来。
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眼底却不见半分失态,反而透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只是那平静底下,情绪正丝丝缕缕蔓延,像藏着翻涌的暗河。
他在三步外站定,目光缓缓扫过顾乾楚揽着韦柔则腰的手,又落在她鬓发散乱的脸上。
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瞳孔骤缩,却偏扯出抹极淡的笑,语调甚至称得上温雅:“二叔,您这样,倒让韦娘子难做了。”
顾驰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钩子,死死钉在韦柔则脸上,方才在场上的艳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眼底翻涌的阴鸷。
他往前走了半步,红衣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毒蛇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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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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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