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思

自打老太太从珞珈山别院回来,府里的钟点都像被拨快了。往日辰时才需去的晨昏定省,如今硬生生提前了半个时辰,韦柔则也只得跟着天不亮就起身。

“幸好这日头醒得早,”芍药捧着素色手炉跟在身后,脚步轻得踩不碎廊下的光影,“若是还像往前那般天寒地暗,此刻去请安怕还得点着灯呢。”

韦柔则颔首,指尖拂过廊边垂落的紫藤花瓣,沾了点细碎的香。

刚转过廊角,就见九娘韦茹则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浅粉襦裙上沾着几片新落的花瓣,老远便唤道:“八姐。”

韦柔则依声停下。

韦茹则握住她的袖口,“昨日永宁郡主唤人递了帖子来,邀咱们姐妹几人初七一同去西郊踏春赏猎。”

“永宁郡主……”韦柔则心头莫名一沉,那日段乐雅那句英雄折腰,又悄悄浮了上来。

说话间已到佛堂门口,隔着薄纱帘能看见老太太歪在藤椅上,手里捏着柄绘菊团扇,正逗着笼里的画眉。

韦柔则轻掀帘进去,屈膝行了礼,韦茹则也跟着福身:“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招手让她们坐下,目光扫过韦茹则泛红的脸颊:“这是有什么喜事?”

韦茹则抿唇笑:“永宁郡主送了踏春的帖子来,邀姐妹们初七去西郊踏春赏猎。”

老太太眼底漾起笑意,“这是好事,左右永宁郡主也算是和我们沾了亲故的,多走走也好。”她转向身边的嬷嬷,“传我的话下去,为娘子们新做一身春裙,出门也体面些。”

又转而对韦茹则道,“此次踏春赏猎想必萧王府也会去,我已从你母亲那里听闻一二,到时再仔细相看着吧。”

韦茹则握着裙摆的手猛地一紧,耳尖倏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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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菱花窗,落在妆台上的螺钿梳匣上,映得匣里的银簪泛着细亮的光。

芍药握着桃木梳,正为韦柔则梳理及腰的长发,梳齿划过发丝时,忍不住轻声嘟囔:“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昨日给九娘子送的水红蹙金长裙,料子是江南新到的云锦,连裙角都绣着缠枝海棠;姑娘您今日穿的这青布裙,虽素净,却连朵像样的绣纹都没有,哪像是赴踏春宴该穿的衣裳。”

韦柔则望着铜镜里自己一身青裙的模样,裙料是寻常的细棉布,只领口绣了圈浅灰云纹,朴素得近乎寡淡。

她想起昨日路过韦茹则处时,瞥见婆子捧着的那条水红长裙,阳光底下,金线绣的海棠像要开得溢出来。

韦柔则心里却没半分不平,反倒轻轻笑了,指尖拂过镜沿的缠枝纹:“这原是应当的。此次踏春,本就是图的相看萧王次子之心,母亲和老太太早有盘算。若我和妹妹们穿得太过惹眼,夺了九妹的风采,不仅会让萧王府那边看轻了她,回头府里又该生出故意抢风头的闲话,平白招了忌恨,反倒不美。”

芍药还想替她辩解,见韦柔则神色坦然,眼底没半分委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只拿着玉簪时动作更轻了些:“可姑娘也不能总这般委屈自己。您这性子,就是太顾全大局了。夫人都想着把您嫁给老鳏夫……”

韦柔则看着镜中芍药替自己簪上素银簪的手,唇边笑意又深了些:“穿得素净些,倒也自在。左右是赏春,青裙配着春光,也不算失礼。何况……”

她本就无意引人瞩目,如今京城里的世家大族间,谁没听说过镇国公二爷对她情根深种的传闻?

那日顾乾楚派马车堵着伯府门送补品的阵仗,早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传得满城皆知。

正说着,院外传来婆子的轻唤,说娘子们已在伯公府二门候着了。韦柔则起身理了理青裙的衣角,见芍药还蹙着眉,便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无事。”

到了二门处,果见韦茹则站在马车旁,水红长裙在晨光里格外惹眼,鬓边簪着支赤金海棠簪,连眉眼间都带着几分刻意衬出的娇俏。

十一娘韦清则穿了件柳绿襦裙,十二娘韦语则的鹅黄衣裙上也只绣着小朵雏菊。

韦柔则心中微动,果然是绿叶衬红花,她们姊妹几个今天都是为韦茹则作配的。

十娘韦梦则瞧着韦柔则的青裙,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口:“八姐,你怎么穿得这么素?方才我还想跟你比谁的裙子好看呢。”

韦柔则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自然是你,我这青裙啊,是想衬着你们更明艳些。”

韦茹则也转头看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原还怕八姐穿得夺目压过自己,如今见她这般素净,心里那点隐忧倒散了大半,嘴上却还是假意关切:“八姐怎么不多穿些鲜亮的?春日里就该穿得热闹些。”

“近来总觉得身子沉,素净些倒自在。”韦柔则淡淡应着,目光却瞥见街角处停着辆乌木马车,车帘虽掩着,却能看见车辕上刻着的暗纹。

那辆马车……她何等熟悉。

她心头微紧,连忙收回目光,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上车吧,别让郡主等久了。”

众人陆续上车,韦柔则挑了辆靠后的马车,刚坐下,芍药就凑过来低声道:“姑娘,方才那辆马车,像是世子爷……”

“别多言。”韦柔则打断她,指尖按住车窗的雕花,“只求今日别生出什么事端。”

……

马车里并未点熏香,只余淡淡的松木气息,顾驰靠在车厢壁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还是去年韦柔则亲手为他系上的,如今玉上的纹路都被他摸得光滑。

“世子,”随行的护卫低声禀报,“承恩伯府的马车往西郊去了,需不需要跟紧些?”

顾驰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跟什么?不过是场踏春宴,与我何干。”

话虽这么说,指尖却猛地攥紧了玉佩,指腹掐进玉纹里也浑然不觉。

护卫不敢多言,悄悄退到车厢外。

顾驰闭上眼,直到车厢外传来护卫的轻唤:“世子,快到西郊了。”

顾驰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被他压下去,只余下惯有的冷硬:“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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