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泽抱着惊雷坐在训练场的水泥地上,直到夕阳把两人一犬的影子拉得老长,才慢慢站起身。
惊雷的右前爪还是下意识地微微悬着,走路时不像平时那样昂首挺胸,反倒透着点小心翼翼的局促。
洛时泽低头看了眼那只爪子,指尖又想起刚才卫凌川说的“旧伤色素沉淀”,心里像压了块小石子,沉得慌。
“走,带你去吃点好的。”洛时泽揉了揉惊雷的耳朵,声音比平时软了些。
惊雷像是听懂了,尾巴轻轻晃了晃,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没有再像下午那样躲闪。
训练基地的犬舍在西侧,靠近围墙,傍晚时分已经没了白日的燥热。
洛时泽把惊雷牵回它的专属犬舍——比其他犬舍略大些,角落里放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橡胶球,那是惊雷刚来时洛时泽给它买的,现在还被它当成宝贝。
洛时泽倒了满满一碗犬粮,又额外加了两勺冻干肉——平时只有训练表现好才给的奖励,今天却没缘由地想多补偿它点。
惊雷低头吃粮时,洛时泽蹲在犬舍外,目光落在它的右前爪上。
他想起卫凌川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向爪关节的样子,想起那两条几乎重合的声频波形图,心里的困惑又冒了出来:惊雷是他从三个月大接来的,当时基地的兽医做过全面检查,档案上明明写着“无外伤、无病史”,怎么会有旧伤?
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刚存的“卫凌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白天和卫凌川的争执还在耳边——“你把它当执行任务的机器”,那句话像根细刺,扎得他不舒服。
他承认自己对惊雷的关注大多在训练成绩上,可“机器”两个字,他不接受。惊雷是他的战友,是陪他出过三次搜爆任务、一次追踪任务的伙伴,怎么会是机器?
可……如果是伙伴,他怎么连对方的旧伤都不知道?
洛时泽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基地的档案室。他想再看看惊雷的档案,说不定是自己当年漏看了什么。
档案室在办公楼的二楼,傍晚已经没人了,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
洛时泽找到标着“防暴犬档案”的铁柜,按年份翻找,很快抽出了惊雷的档案册。
封面是蓝色的硬壳,边角已经被翻得有些磨损,上面贴着惊雷的照片——还是半大的小狗,耳朵没完全立起来,歪着头看镜头,眼神懵懂又活泼。
他翻开档案,一页页仔细看。
基本信息、疫苗记录、训练评估、任务记录……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三个月大入基地时的体检报告上,兽医签名栏写着“□□”,检查项目里“骨骼关节”一栏画着勾,备注是“未见异常”。
后续每半年一次的体检,也都没提过前爪有旧伤。
“难道是卫凌川看错了?”洛时泽皱着眉,手指划过体检报告上的字迹。
可下午惊雷对金属架的恐惧不是假的,卫凌川调出的声频图也不是凭空编的,还有惊雷主动蹭卫凌川面罩的样子——那是惊雷第一次对陌生人表现出亲近,连基地的老周都没这待遇。
他合起档案,靠在铁柜上,心里乱糟糟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老周发来的消息:“时泽,惊雷怎么样了?卫博士说要是还不对劲,随时给他打电话。”
洛时泽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按下了卫凌川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还是那种清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只是背景里多了点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洛时泽?”卫凌川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没带多余的称呼。
“是我,”洛时泽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平稳,“我翻了惊雷的档案,入基地时的体检没提过旧伤。你说的那个……色素沉淀,会不会是别的原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你现在在哪?”卫凌川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了位置。
“基地档案室。”
“我二十分钟到,”卫凌川的语气还是那么干脆,“带惊雷去医务室,我需要再检查一下。”
“现在?”洛时泽愣了一下,“已经下班了,兽医不在。”
“不用兽医,我带了设备。”卫凌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收费,也不耽误你时间。”
洛时泽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怕耽误时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挂了电话,看着手里的档案册,最终还是抱着档案,走向犬舍。
惊雷已经吃完了粮,正趴在橡胶球上打盹,听到洛时泽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尾巴在地上轻轻扫了两下。
洛时泽打开犬舍门,解开它的牵引绳:“走,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基地的医务室就在犬舍旁边,是个不大的房间,里面放着诊疗台、药柜和一些基础检查设备。
洛时泽把惊雷牵进去,让它趴在诊疗台旁边的垫子上,自己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着惊雷的档案,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大概十八分钟后,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卫凌川走了进来,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实验服,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手提箱,面罩上的“α-07”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样实验服的年轻女孩,手里抱着一个更大的设备箱,看起来像是他的助手。
“陈默,把超声仪拿出来。”卫凌川对女孩说,然后转向洛时泽,“档案带来了?”
洛时泽把档案册递过去:“都在这了,入基地后的体检没发现旧伤。”
卫凌川接过档案,没立刻翻看,而是先走到惊雷面前。
惊雷看到他,不像下午那样紧绷,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趴在垫子上,尾巴尖轻轻动了动。
“看来它还记得你。”洛时泽低声说。
卫凌川没接话,蹲下来,像下午那样,慢慢伸出手,停在惊雷的右前爪上方。
惊雷这次没有躲闪,反而主动把爪子往他手边凑了凑。卫凌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惊雷爪关节内侧的皮肤,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它。
“陈默,超声仪准备好没?”卫凌川头也不抬地问。
“好了,卫哥。”陈默把一台小型超声仪推过来,屏幕已经亮了起来。
卫凌川从手提箱里拿出一瓶透明的凝胶,挤了一点在惊雷的右前爪关节处,然后拿起超声探头,轻轻放在凝胶上。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惊雷关节的超声图像,灰白色的画面里,骨骼和软组织的轮廓清晰可见。
洛时泽凑过去看,没看出什么异常——骨骼的形状很完整,没有明显的断裂痕迹,软组织也没看出肿胀。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他忍不住开口。
卫凌川没说话,调整了一下探头的角度,慢慢移动。过了大概半分钟,他停了下来,指着屏幕上一个模糊的阴影:“看这里,骨皮质有轻微的不规则凸起,这是陈旧性骨裂愈合后的痕迹。”
洛时泽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才勉强看出那道几乎和骨骼颜色融为一体的凸起。
“这……真的是旧伤?”
“嗯,”卫凌川点点头,收回探头,“从愈合程度来看,至少是一年前的伤了,应该是在它三个月大入基地之前就有的。
可能当时只是轻微骨裂,没出现明显肿胀,加上幼犬骨骼愈合快,体检时没被发现。”
洛时泽的心脏猛地沉了一下。他想起惊雷刚到基地时的样子,小小的一只,每次训练完都会趴在他脚边,用小爪子扒他的裤腿。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只小狗精力旺盛,却没想到它的爪子里还藏着没好透的旧伤。
“那……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反应?”洛时泽的声音有点沙哑。
“金属架落地的声音是诱因,”卫凌川一边帮惊雷擦去爪子上的凝胶,一边解释,“犬类对疼痛的记忆比人类更持久,尤其是创伤性的疼痛。之前可能没有遇到相似的刺激,所以没表现出来。
这次金属架的声频和它受伤时的声音频率接近,触发了它的疼痛记忆,才会出现恐惧反应。”
陈默在旁边补充道:“我们之前做过实验,犬类对创伤相关的声音、气味甚至场景,都可能产生条件反射,就算过了很久,只要遇到相似的刺激,还是会出现应激反应。”
洛时泽没说话,蹲下来,轻轻抱起惊雷的右前爪,指尖抚摸着那道看不见的旧伤。
惊雷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眼神温顺得让人心疼。
“对不起。”洛时泽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惊雷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他想起这三年来,每次训练金属攀爬架,惊雷都表现得很积极,他还总夸它“不怕高、不怕累”,却不知道每次跨越时,这只狗可能都在忍受着旧伤带来的隐性疼痛,只是因为服从指令,才一直没表现出来。
卫凌川看着他的样子,眼神软了些,语气也不像下午那样冷硬:“不是你的错,之前没人发现,也不能怪你。现在知道了,以后训练时避开相似的刺激,再配合点康复训练,慢慢就能缓解它的恐惧反应。”
洛时泽抬起头,看向卫凌川。
面罩的透明视窗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理性的温和。
“康复训练……需要怎么做?”
“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方案,”卫凌川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洛时泽,“里面有具体的训练动作、频率,还有一些缓解焦虑的小技巧。另外,我这里有一些犬用的关节保护剂,可以给惊雷吃。”
陈默从设备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洛时泽:“这个每天一次,每次一勺,混在犬粮里就行,味道是鸡肉味的,狗狗一般都不排斥。”
洛时泽接过文件夹和小瓶子,手指碰到文件夹的纸张,有点发烫。
他看着卫凌川,想起下午自己对他的质疑声。
“今天……谢谢。”
卫凌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道谢,顿了顿才说:“不用谢,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他收拾好超声仪,对陈默说:“我们走吧。”
“等等,”洛时泽突然叫住他,“你说的那个……声频分析,能不能再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以后训练时要避开哪些频率的声音。”
卫凌川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钛合金行为记录仪,调出下午的声频图:“你看,金属架落地的声频在80-90赫兹之间,惊雷对这个区间的声音反应最敏感,以后训练时尽量避免让它接触这类高频金属撞击声。”
洛时泽凑过去,仔细看着屏幕上的波形图,把那个频率区间记在心里。
“对了,你那个面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是因为过敏吗?”
卫凌川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面罩的边缘:“嗯,对狗毛轻微过敏,戴面罩能缓解点。”
他没多说,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卫凌川把记录仪收起来:“惊雷的情况如果有变化,随时给我打电话。档案我看完了,还给你。”
他把档案册递给洛时泽,然后转身对陈默说:“走吧。”
两人走出医务室,卫凌川的脚步很轻,白色的实验服在灯光下像一片云。
洛时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下午他摘下仪器、蹲下安抚惊雷的样子,心里对这个“戴面罩的科学家”,好像又多了点不一样的认识。
惊雷在他脚边蹭了蹭,洛时泽低头摸了摸它的头,翻开手里的文件夹。
第一页是康复训练方案,上面写着“惊雷专属”,字迹工整又清秀,旁边还印着个小小的狗爪图案,看起来有点可爱,和卫凌川平时清冷的样子完全不符。
洛时泽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的那块小石子好像终于落了地。
他抱着惊雷,走出医务室,夜色已经笼罩了训练基地,只有犬舍和办公楼的灯还亮着。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清脆又响亮,和白天的训练声完全不同,透着点悠闲的惬意。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洛时泽对惊雷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惊雷像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更欢了,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回到宿舍,洛时泽把惊雷的档案册和康复方案放在桌上,又拿起那个装着关节保护剂的小瓶子看了看——透明的瓶身里,浅棕色的粉末透着淡淡的鸡肉香。
他走到床边,惊雷已经趴在床脚蜷成一团,呼吸均匀,小爪子偶尔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洛时泽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惊雷的耳朵,心里慢慢梳理着今晚的事:惊雷的旧伤、卫凌川的分析、康复训练的细节……
他忽然觉得很庆幸,幸好下午老周提了一句找卫凌川,不然他可能到现在还以为惊雷是在偷懒,说不定会用更严格的方式逼它训练,那样只会让它更痛苦。
他想起卫凌川说的“犬类也会疼、会怕”,想起自己之前对“动物情绪”的怀疑,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以前总觉得训犬只要指令清晰、要求严格,就能练出最棒的防暴犬,却忘了这些“战友”也是有情绪、有痛感的生命,需要被看见、被理解。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桌上的康复方案上,那个小小的狗爪图案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洛时泽拿起方案,又看了一遍上面的训练动作。
都是些温和的拉伸、负重练习,没有高强度的障碍项目,看得出来卫凌川很用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时泽掏出来看,是卫凌川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惊雷的关节保护剂,第一次喂的时候注意观察它有没有过敏反应,有问题随时找我。”
简短的一句话,却透着细心。
洛时泽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好,谢谢”,发送后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备注“卫凌川”的联系人。
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床脚的惊雷。
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宿舍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