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之主走后，陈渭躺在安静的军帐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捋了捋。
可以说，今晚的这场智斗，他没赢。
但也没输。
他和陨石之主打了个平手。
陨石之主给他搞了个天大的威胁，可他也没让那家伙好过多少。
接下来就必须加快进程了，要赶紧把剩下的两个摸鱼宇宙拿到手。
他的动作越快，天机所的人们就越能早点安全。
照这么说的话，他也差不多该回21世纪了。
正琢磨着，有人悄悄进来军帐，陈渭抬头一看，是韩春。
“怎么了？”他赶紧坐起身，“有事？”
韩春摇摇头：“没事，岳帅担心你，又不敢贸然打搅，所以就让我进来看看情况。”
陈渭深深舒了口气，他又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长发就这点麻烦，随便一抓就变成了杀马特官家。
韩春忍不住笑起来：“别抓了，我来给你梳梳吧。”
陈渭笑道：“你会梳这种头了吗？”
“当然啊，学了这么久呢。”
于是韩春找来妆奁盒，在陈渭身后，仔细给他梳着头。
“渭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她忽然说。
“嗯。什么事？”
“你下一道旨意，让大宋的女性不要再裹脚了，行不行？”
陈渭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诧异：“怎么想到这了？”
“她们太可怜了啊！”韩春忿忿不平道，“被敌人抓了去，想逃也跑不快。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还裹着脚，这不是断了自己求生的路吗？”
陈渭叹道：“下旨没问题，可你也知道这是痼疾，一道旨意，起不了很大的作用。”
韩春有些郁郁：“也是。你也说了，这是个摸鱼宇宙，我们不管做什么，到最后都要被抹去的。”
陈渭沉默片刻，突然道：“那也不一定。”
于是他将自己与陨石之主谈判的事，简略和韩春说了说。
韩春听得手中的木梳差点落地上！
“你真打算保留这个摸鱼宇宙？！”
“对。但是实际操作上，恐怕还有些困难。”
“什么困难？”
陈渭皱眉道：“我和陨石之主说，只要留出一点陨石来就能支撑这个摸鱼宇宙活下去。这话是没错，但是这个一点，真不是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按照陈渭的估计，光靠他一个人是支撑不了这个摸鱼宇宙的，它太大了，必须放进去几个用陨石锚定的点，才能保证它不萎缩。
“严明就是一个成功的锚定。”陈渭揉了揉额头，“我看他那样子，也不是非要立即回21世纪，我想让他在南宋再呆两年，等这个锚定的点稳固了，再回去。”
但只有严明一人，还是不够。
“刚才我想过，能不能从天机所招募一两个人过来。”陈渭随口道，“就像技术人员出长差，在这里住个几年……”
“那我留下吧。”韩春突然说。
陈渭愕然回头看她：“你留下？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
“又来了。”韩春哭笑不得，“渭哥，我对陨石比一般人敏感得多，而且我也经过训练，换了新人又得从头来不说，也不一定合格。”
陈渭沉默不语。
“而且你刚才说，能够保留这个摸鱼宇宙，我听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韩春眉飞色舞地说，“我这两天，白天愁夜里怕，就怕落得一场空，这些人的辛苦被我们白白抹掉。如果最后还让岳飞死在风波亭，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心安。”
陈渭大叹：“又是一个。小春，你总不能为了岳飞，就牺牲自己的青春……”
“我没牺牲自己的青春啊？”韩春睁大眼睛，认真地说，“在写字楼里996做PPT，那才是牺牲青春呢！我们老板就算给岳帅提鞋都不配！”
陈渭一时无语，好半天，他才很慎重地说：“小春，女孩不比男人，我不说别的，单单月经期的细菌感染，就能要了你的命。”
韩春脸一红，但是她也认真地说：“这方面我会注意的。再说我要是真生了病，渭哥你也能把我送回去治疗的，对不对？”
陈渭无可奈何道：“你真想留下来？几年见不了面，你父母怎么办？朋友也不要了？小棠她们你也不想念吗？”
韩春沉默片刻，这才道：“渭哥，我活了这么多年，从学校到工作单位，始终是格格不入的一个畸零人，也始终感觉不到社会的需要，就像我们经理总是骂我的那句话，‘这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想干就滚蛋！’”
陈渭无声叹了口气。
“只有在南宋这里，我能感觉到自己被需要，我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也有许多人期盼着我来做这些事情。”韩春脸更红了，神情却更加认真，“就刚才说的裹脚，真有女人心甘情愿想裹脚吗？她们难道没有痛觉神经吗？可是没办法，没有人能替她们说出这种疼痛。我觉得，我有义务替她们喊出来；‘疼死了！我不要裹脚！’”
陈渭被她说得心中一动。
韩春这番话，未尝不是她的肺腑之言，而陈渭却想得更远：他确实是保下了这个摸鱼宇宙，可是接下来怎么办？放任不管，随便它野蛮生长吗？
既如此，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改造它呢？
他想到这儿，点点头：“这样吧，我们开个会，好好讨论一下。”
于是韩春赶紧把严明，胖大海，还有小杜全都找来，五个人开了个临时的御前会议。
陈渭把自己和陨石之主谈判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说了保留南宋摸鱼宇宙的决定。
胖大海一听，噼里啪啦拍起手来！
“哎呀我这段时间日思夜想，就是担心这件事！现在好了，真能把它保留下来，我就放心了！”
陈渭笑起来，原来他们都不愿抹去这个摸鱼宇宙。
他又和这几个人说了关于锚定的原理。
“本来我很犯愁，严中校体内的那块陨石太大了，强行取出的话，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陈渭说到这儿，放松下来，“好在，如今不用取出来了，就是得烦劳中校你继续在南宋这儿呆着。”
严明没说话，但脸上神色可以看出来，比起回21世纪，他更高兴如今这个结果。
“等这个宇宙稳定下来，偶尔回去两天都没问题，到时候细节方面我来处理。”陈渭说完，又看看他们，“你们还有谁愿意留在这儿的？”
胖大海想了想：“我留下吧。”
陈渭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他仍旧问：“不回去了？你的夜市跨国大公司也不管了？”
“嗐，不就那一百多件衣服吗？”胖大海摆摆手，“麻烦你替我降价抛售吧，钱你也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
陈渭乐了：“唷，还真舍得下这个本钱。那我怎么和你爸妈说呢？”
“就说实话呗。”胖大海乐呵呵地搓了搓手，“你就和老头说，我如今在岳帅麾下呢！这不比他当初送我去的那个酱料厂强吗？我爸，一辈子就发愁我没出息，这下他可没话说了！”
小杜却低着头不出声，好半天，他才抬起脸来，嗫嚅道：“队长……我想回江北分局。我想大盛和赵局他们，我舍不得他们。”
他说着，眼圈都微微发红了。
陈渭点点头：“没关系，有了三个锚定，基本上就能正常运行了。那这样，今晚小杜你就和我一起回去。”
胖大海听到这儿，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他赶忙摆手道：“等一下！你回去了，赵构怎么办？我们仨可对付不了他！”
陈渭微笑起来：“放心，他不会再出现了。”
那晚，在做好了各项准备之后，陈渭终于从自己的军帐出来，去了岳飞的住处。
岳飞也还没睡，其实他心里一直莫名担着心，虽然说不出担心的内容，但直觉告诉他，官家应该是在准备一件大事了。
此刻见官家进来，岳飞赶紧起身。
“以为你睡了，白天明明打了一天的仗。”陈渭微微一笑，“正好，有件事要和岳少保你说。”
“是。”
“我要回去了，今晚就走。”
这一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落在岳飞头顶！
好半天，他才一脸黯然，轻声道：“臣已经猜到了。官家，臣往后……”
他才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岳飞心中难过至极，他一想到这个官家一走，自己就又得面对那个水洗煤烧火箭的废物，眼下大好的抗金局面又得被打断……他就恨不得跟着这个官家一起走人算了！
却不料陈渭摇摇头：“不是你猜的那样。”
他微微一笑：“到时候我虽然走了，但却没有走，这儿还会有一个我，和我一样的我。”
岳飞被他这番话给弄糊涂了！
“具体的原理，我很难解释清楚。”陈渭斟词酌句地，慢慢说，“但是原理不重要，关键是，他不会再回来了，岳少保你尽管放心就是。”
岳飞震惊地望着陈渭，他的脑子混乱得不能思考，但是偏偏听见了那句话，“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将他父子下狱，冤杀在大理寺的官家，不会再回来了。
那晚，陈渭和岳飞长谈了一夜。
他依然没有解释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而是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了大宋的将来上。
陈渭告诉岳飞，未来大宋还会出现更多劲敌，内部也将涌出层出不穷的问题。
“我们还需要做很多事情，也许仗不久就能打完，之后你就会发现，相比起来，打仗反而是最容易的事了。”陈渭笑道，“到时候，岳少保你就得转型了。”
“转型？”
“嗯，从打仗的人才转为处理政务的人才。不过我觉得你没问题。”陈渭充满信心地看着岳飞，“我见过转型非常成功的一群人，他们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摸着石头过河这种事，我们中国人最会了！”
君臣二人一直谈到东方天际微微发白。
把该交代的都说了，陈渭终于站起身来。
“其实我也没啥特别要和你交代的，这都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陈渭腼腆一笑，“毕竟这一个月，我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是这一趟，我有个非常了不起的收获，因为我实现了从六岁起就有的一个夙愿。”
岳飞好奇地问：“官家有什么样的夙愿？”
陈渭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保护你。”
送走官家，岳飞虽然疲惫得不行，但他一丝一毫也不想睡，只是坐在案头发呆。
官家说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回响，虽然他对这位官家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也多少猜到了一些事实，但他怎么都理解不了那句“这儿还有一个我，和我一样的我”。
好不容易忐忑到日上三竿，小卒进来报说，官家醒了，请岳少保过去。
岳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箭矢般冲出了军帐。
到了官家的帐外，岳飞刹住脚步，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伸手想掀帘子，忽然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胆怯！
如果里面这个官家，不是昨晚那个，怎么办？
他正犹豫着，忽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岳少保？”
岳飞来不及细想，掀帘走了进去：“臣在！”
站在他面前的，依然是那个身着圆领红袍，模样未改的官家。
只见这位官家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昨晚说，各地送来的许多邸报，因为连日战事还没来得及整理，现在就拿过来吧。你同我一道看。”
岳飞那颗悬在九霄云外的心，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终于放了下来。
这确实是他昨晚说的原话。
官家，也确实就是昨晚的那个官家。
他松了口气，躬身道：“是。臣这就去拿邸报。”
陈渭带着小杜回到了天机所。
在全面消毒以后，魏正找了辆车把小杜送到最近的高铁站。
临别时，小杜又红着眼圈问：“队长，你真的不回分局了吗？”
“谁知道呢。”陈渭笑道，“也许再过小半年，我就能回去了。”
送走小杜，陈渭赶紧和魏正他们开了个紧急会议，把过程说了一遍。
他也没有隐瞒陨石之主的威胁，其实在陈渭说之前，天机所方面就已经察觉端倪：工作人员的陨石波指数飙升，而且是一夜之间，所有人！
然而在听完陈渭的解释之后，那俩还是半天没说话。
“会怎么死？”傅轻舟第一个问。
魏正皱了皱眉：“轻舟，眼下不该关心这个。”
“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陈渭顿了顿，才说，“按照我的估计，这块陨石要么在心脏，要么在大脑，都是稍微一破就致命的地方。”
“三个月。”傅轻舟点点头，“足够了。”
陈渭愕然望着他：“所长，你也太有信心了。”
“我没信心，但我有个神。”傅轻舟指了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南宋一个你，这儿一个你？”
陈渭笑起来。
“如果不是西尔维娅的那批陨石，我肯定也没这能耐。我的陨石加上西尔维娅的陨石，冠亚军的总和就足以抵达临界点——所谓的临界点，其实就是超越了基础物理学的边界。”
按照陈渭的说法，这和“两个不同的我”、“人格分裂”什么的都没关系。
“是同一个我，但是处于不同的时空，而且会互相影响。”陈渭艰难地解释道，“那边的那个我，不会觉得自己是总部和分店的关系，因为他就是我，也知道这边有一个我。”
但是当他唇焦舌敝地说了一大通，再看那俩的表情，陈渭就知道自己白说了。
他只好摆摆手：“总之，只要有我坐镇，赵构就出不来。”
魏正欣慰地说：“这句我听懂了。”
“……”
魏正又正色道：“别的就先不提了，搞不懂的复杂原理也丢给研究人员，让他们头疼去。我们要做的事情很明确了：准备着手收拾那两个摸鱼宇宙吧。”
这个总结，三个人都没异议。
结束会议的时候，魏正忽然叫住陈渭：“枕山的手术很成功，今天早上他醒了。”
他以为陈渭会激动，却没料到，陈渭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没事就行。”他简洁地说完，转身刚要走。
魏正有点惊讶：“陈队，你不打算去看看他吗？”
“不去了。”陈渭头也不回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他的事了。”
目送陈渭匆匆离开，魏正轻轻叹了口气。
傅轻舟站在他身边，他看着陈渭的背影，突然道：“死心了。”
这一次，魏正没有反驳他，只是低声道：“人都有底线。枕山这次太鲁莽，超过陈渭的底线了。”
虽然说要马上着手消除剩下的两个摸鱼宇宙，但是南宋这边也还遗留了不少事情，比如三个“驻地人员”的家属，都得一个个上门去通知。
魏正再次出马，带着严明最新录制的视频去了他父母家里，他大致向二老解释了严明为什么不能立即回来，又把视频放给二老看。
严明的母亲高兴得眼泪扑簌簌直落，她的眼睛在儿子出事那年就哭出了问题，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即便如此，老太太也认出了视频里那个古人，真是自己的儿子。
严明的父亲则是一副家国担当的样子，快八十的老头子声音依旧那么洪亮：“和他说，不用着急回来！这小子刚才说什么忠孝难两全，你们告诉他，我和他妈妈不需要他孝顺！就在南宋呆着！好好跟着岳元帅打仗！”
魏正又笑道：“您不用担心，隔一段时间，我们的工作人员就会送回来一段视频，保证让二老经常看见儿子。”
临走告别时，老头又突然拉住魏正，有点不安地问：“领导，我有个事，想问问……”
“您请说。”
“不是关于我儿子的。”老头赶紧摆手，“是关于岳帅……他打败金兀术了是吗？那他……他这次还会不会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来？这事儿我可着急了，比着急我家那小子还着急呢！”
魏正不禁笑起来：“老人家，您放心，不会再有人给岳帅发召回的金牌了。”
老头松了口气，又惴惴地问：“这么说，他不会死在风波亭了？”
“嗯，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老头儿长出了一口气，掷地有声道：“值了！”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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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