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用长剑和枪,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兀术看见屋里死状惨烈的义兄,疯了一样叫起来,他顾不上还在宋军大营里的完颜合剌,满脑子只剩下“为义兄报仇”这一个念头。
“上!全都给我上!今天务必拿住赵构!为我斛里烈哥哥报仇!”
金兵越来越多,他们不怕死地往上涌,尽管一开始被陈渭的现代枪械给吓到,但很快就以人多的优势,压住了陈渭的火力。
今天陈渭只带了两把枪,没过多久子弹就打光了,他只能拔出刀来,和金兵对砍。
就这样一边杀一边退,陈渭又要注意金兵的攻击,同时又要分出神来吸收死鹰体内的陨石,真是狼狈不堪。
更糟糕的是,他的“土遁逃跑**”此刻不能用。
他没法返回天机所,因为只要离开这个空间,陈渭对陨石的吸收就会停下来,仓促之下他也没法制作周密的安全茧把这只死鹰装回去。
一旦扔下鹰自己回去,死鹰尸体上很快就会出现成块的完整陨石……万一再被哪个金兵捡了去,又是无穷的麻烦。
越到城门口,陈渭就越是心急如焚,虽然他们成功撤退到这儿,可是这高大的城门厚如巨石,又如何打开呢?
正想着,谢枕山忽然叫道:“渭哥小心!”
还没等陈渭反应过来,谢枕山翻身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体底下,如雨的箭矢从城楼上射下来!
陈渭失声惨叫:“枕山!”
他几乎能听见箭头穿破谢枕山的盘古服,深深扎进肌肉的声音!
盘古服不光能帮他们提高速度和力度,这段时间在陈渭的多次调试下,也能挡住子弹和不严重的刀砍以及剑刺,甚至还能抵挡不超过十秒的火焰灼烧……单单一只箭射过来,那没问题。盘古服能够立即将能量聚在一个点上,将那支箭挡住。
陈渭做过实验,盘古服最多最多,能挡住十五只箭矢齐发。
但是超过十五只,它就挡不住了,因为受力的点太多太分散了。
此刻射向他们的箭头,绝对不止十五枚!
身后是汹涌的追兵,头顶是不断落下的箭雨,面前则是牢牢紧闭的城门。
陈渭心中哀叹,这下他们真的走到绝路了!
不行,总不能眼看着谢枕山被金兵活活射成刺猬,陈渭把心一横,吸收不了就算了!
先放弃这只死鹰,等逃回天机所,安全之后再想办法找它!
他刚刚动了念头,谁知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陈渭心想卧槽这什么动静?怎么和他当初在坦克装甲连听见的炮弹声这么像?!
再回头一看,陈渭惊讶得下巴都掉了!
只见两扇高大巍峨的城门不知何时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滚滚硝烟之中,有两个人穿过城门,骑着马冲到陈渭面前。
是严明和他的兄弟黑虎。
谢枕山呆呆看着严明,哑声道:“队长……”
“上马!”严明冷冷道,“先出城!”
陈渭和谢枕山狼狈地爬上马背。
金兵一见,也纷纷上马想追,却见黑虎顺手扔出两个黑色的“西瓜”,那俩西瓜咕噜噜滚到金兵堆里,轰然一声!
炸得金兵人仰马翻!
趁此机会,严明那两匹马犹如流星一般,穿过破烂的城门,向着城外冲去。
等到城内金兵回过神再想追,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在马背上跑了一阵,陈渭回头看了看,追赶的金兵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再一看怀中那只鹰,就像缩了水,身形比之前小了一大半,毛色也从青黑变成了灰黄……所以活着的时候那么大那么漂亮,是借了陨石的光?
陈渭又试了试,确定死鹰体内的陨石已经全部吸收干净,真的一滴都没有了,这才哼了一声,把它扔了。
扁毛畜生,便宜你了!
刚走到半路,岳飞就带着人马迎了上来。
严明一把勒住马,飞快地说:“官家受了伤。”
岳飞一听受了伤,吓得脸色都变了,陈渭赶忙举起手高声道:“没事!我死不了!岳少保放心!”
他这一举手才发觉,自己背后也中了箭,有一只还插在他肩膀上,摇摇晃晃像一根斜着伸出来的天线。
这边再来一根,我就成天线宝宝了,陈渭想。
他一放松,疼痛也跟着袭来,疼得陈渭龇牙咧嘴。
扭头再一看黑虎身后的谢枕山,背后插着好几只箭矢,面色惨白。
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见到了严明。
岳飞不敢耽搁,带着严明他们一路直奔大营,到了地方他跳下马来,高声叫:“军医!快!”
训练有素的几个军医赶紧上前,将陈渭和谢枕山扶下马,抬上了担架。
陈渭趴在担架上,还一个劲儿说:“你们先治他!先治枕山身上的伤!”
严明语气复杂而冷淡:“官家不用管他,他死不了。”
陈渭气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要不是枕山,这些箭头就都得插在我身上了!”
岳飞赶忙上前打圆场:“官家放心,药和医生都很充足,不会让谢义士久等的。”
陈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本想直接把谢枕山送回天机所,但又一想,还是等晚上吧,此刻众目睽睽,他当场把一个大活人给变没了,这种冲击也太大了。
于是陈渭只好趴在担架上,任凭两个军医撕开他后背衣服,用小刀将深深扎进肌肉的箭头挑出来。
这份疼痛可够陈渭受的,他的冷汗都下来了,心想混账你们都不打麻药的吗!
麻沸散好歹给我来一碗啊!
挖箭头是一种疼,往伤口敷药又是更可怕的滋味,陈渭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
“官家忍一忍。”那个须发皆白的军医安慰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就是有点疼。”
“这叫有点吗?”陈渭欲哭无泪,“你这个蒙古大夫到底靠不靠谱?这给我敷的是些什么呀?消过毒没有?有没有药品产品批号啊……”
军医听不懂,他以为陈渭是疼糊涂了胡言乱语,索性也不理他。
只有岳飞在一旁安慰道:“官家放心,我用过这药,灵得很。”
陈渭努力侧过脸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岳少保,把我交给你的那玩意,往我身上扎一下。”
岳飞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官家这是吃不了疼,他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官家都忍受不了吗?”
陈渭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他嗷嗷叫道:“我又不是关羽!刮骨疗毒还能谈笑风生……我就是个热爱麻药的普通人!”
上完了药,严明背着手,溜溜达达进来军帐,他看了看担架上的陈渭,仿佛有点好奇:“你们进城之前就没做准备?万一金兵关闭城门,想过怎么出来吗?做了几个预案?”
陈渭伏在担架上,闷闷道:“零。”
严明摇摇头,表情类似于“你们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他又回头看看岳飞:“所以你们就相信这种吹牛不打草稿的愣头青官家?连后路都没考虑过,你们就放这傻子去开封府?万一他回不来,岳帅您怎么向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交代?枢密院那些相公老爷们,可正等着揪您的错呢。”
岳飞尴尬极了,他狠狠瞪了陈渭一眼,那意思是“我再相信你我是小狗!”
陈渭突然想起来,赶紧抬起头问严明:“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炸药?”
“没错,土制炸药。”严明有点得意地说,“试验了很多次,我还被炸飞了两次,有一次胳膊差点没找到。目前算是初见成果。”
陈渭叹了口气:“你啊,争取做新世界的诺贝尔吧。”
这倒是挺好的,陨石让他怎么都死不了,他就拿这份天赋研究炸药玩,真正的诺贝尔都没他这优厚条件。
军医给陈渭敷好了药,又替他穿上干净的外衣,扶着他坐起身来。
岳飞这才询问起详情。
陈渭隐去了完颜宗钺的那只鹰,只说兀术在他义兄的怂恿之下,一心想杀了他。
“他想让我签那份卖国条约,我没答应。”陈渭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我们就吵了起来,然后就动了手。”
岳飞有点无语,明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让官家一描述,倒好像是两帮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就因为“你瞅啥”和“我瞅你咋地”而打起来一样……
“兀术那个义兄被我杀了。”陈渭哼了一声,“他气疯了,就想乱箭射死我。啊对了,那些妇孺怎么样了?”
岳飞赶紧道:“薛先生和长公主还有赵舍人他们,已经把人质护送回去了,有回不去家的,也想办法让她们投亲靠友了。”
陈渭叹了口气:“还是老山羊有历练,没想到他一语成谶,兀术发起疯来,压根就不管完颜合剌还在我们这儿押着,看来他是真不在乎侄儿的死活。”
几个人正聊着,却见帐帘一掀,两个人走进来。
严明一见来人,本来笑盈盈的一张脸,好像瞬间急冻,变得又冷又硬!
谢枕山被一个军医扶着进来,走路依然跌跌撞撞的。
“队长……”
严明一见是他,露出一个讽刺之极的笑,他用一种阴阳怪气,拿腔拿调的声音说:“鄙人何德何能啊,哪有资格做您的队长?想必贵人您是认错人了!”
谢枕山的脸色更加惨白!
陈渭慌忙道:“中校,你不要这样,枕山他也是死里逃生……”
“我可没看出他死里逃生。”严明愈发冷笑,“我只看到他与金狗共乘一骑,乖顺服帖,就像一条狗!”
他这话一说,就连陈渭的脸色都变了!
“严明中校,我希望你说话慎重些。”陈渭收起笑容,一字一顿道,“有些情况你并不了解,我也没来得及和你说。”
严明连连冷笑:“我在大宋呆了十年,我不了解?你知不知道我那八个弟兄是怎么死的?!你有没有见过他们暴晒在荒野上,被野狗啃得残缺得不成样子的尸首?”
陈渭的脸也开始发白,他分辩道:“那不是枕山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严明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倍,“我此生从未见过一个受害者会管凶手叫义父的!怎么?谢枕山跑回去大诉其苦了?说金狗是怎么伤害他的?呵呵,他当初呆在金狗身边吃香喝辣,奴婢成群的时候,怎么不诉苦?那个完颜宗钺把他宠到天上去,甚至搜罗了全上京的糕点师傅给他做西式蛋糕的时候,他怎么不诉苦!”
陈渭呆住了!
原来严明一直在观察着谢枕山的动向,而这些从第三者角度看到的细节,却比完颜宗钺说的那些话,更令陈渭感到锥心刺骨!
“口口声声喊一个金狗作‘义父’,在他面前乖得像条没了脊梁骨的哈巴狗,他抱着你,亲你的额头,摸你的头发时,你就没感到一丁点恶心吗!谢枕山,我可真是佩服你,当初杨康都没你这么不要脸吧?”
严明说到这儿眼睛早就血红,他盯着谢枕山,忽然一笑:“拿金狗做的蛋糕来给我的战友上坟?别让我恶心了!你是在玷污我死去战友的坟茔!我的那些战友,他们泉下有知,只会耻于认识你这种人!”
军帐里,安静得就像坟墓一般!
岳飞还有那两个军医,他们全都听呆了!
陈渭脑子嗡嗡乱响,他刚想挣扎着替谢枕山辩解两句,却见谢枕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队长,我……我并不打算活着回去……”他嘶哑着嗓子,蜡黄着一张失血的脸,就像个没了魂魄的木头人一样,呆呆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也恨我自己。”
他说完这话,突然抓起身边那把黑色的剑,抬起左臂,狠狠一刀下去!
血光飞溅,谢枕山竟生生把自己的左臂砍掉了!
陈渭疯了一样冲上去:“枕山!”
话音未落,军帐里突然从虚空中飞出无数白丝,转眼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蘑菇,把陈渭和谢枕山包在其中!
还没等岳飞他们回过神,雪白的大蘑菇忽然消失无踪,谢枕山也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滩血,以及一个身着圆领红袍的男人。
是赵构。
只见赵构满眼困惑,呆呆看着岳飞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岳节度?你怎么在这儿?”
岳飞心中一个翻滚!
这是那个真官家!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被封少保的事!
岳飞神速反应过来,他掏出那枚麻醉针,迎上去一把将针头扎进赵构的身体,拇指顺便将药物按进了他的体内!
赵构眼神一滞:“你……”
话还未说完,他就昏睡了过去。
岳飞松了口气,他扶住赵构,又看看其他人,用一种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官家困了。”
几个军医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法思考!可被他这一句提醒,赶紧回过神来,纷纷就坡下驴:“是!属下这就收拾出地方来,让官家好睡!”
陈渭毫无预兆地回到天机所,魏正他们一见这个“血人”,全都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
“快,找外科大夫!能接断肢的那种!”陈渭嗓子都劈叉了,“枕山的左臂被砍下来了!”
萧尧反应最快,第一个冲出去找直升机,傅轻舟大叫“医生!”
没过多久,天机所的医生就背着医药箱赶过来,忙着给谢枕山止血。
“是谁干的?!”魏正脸都青了。
陈渭呆呆看着他,半晌,蠕动嘴唇轻声道:“是枕山自己。”
魏正愣住了。
好在他们早就有针对类似突发事件的方案,医生们将谢枕山抬上担架,将他那枚断肢用冷藏的方式保存好,连人带胳膊一并送上了军用直升机,傅轻舟也跟随在旁。
断肢再植手术太大,天机所内部条件不足,只能送到指定的大医院。
听着直升机的巨响逐渐消失在天际,陈渭两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魏正伸手一把扶住他,他皱了皱眉:“陈队,你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陈渭摇摇头:“是枕山的血。我没事。”
“不,你肩膀在流血,你受伤了。”
“我没事,让我静一下。”
魏正坚持道:“你在流血,去处理一下吧……”
“我说了我没事!”陈渭再忍不住,他愤怒地摔开魏正,“你有完没完!”
魏正收回手,他闭上嘴,静静看着陈渭。
陈渭在这一声叫嚷后也有些失神,他呆呆看着魏正,好半天,才哑声道:“对不起……”
魏正望着他的眼神依然平静温和:“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陈队,我们天机所对接的都是最好的医院,断肢再植这种手术,他们一定能够胜任。”
陈渭缓缓摇头,他像个年迈的老者一样,慢慢蹲下身来。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我明明叮嘱过他,不要伤害自己……”
陈渭说不下去了,他用沾满血的手,瑟瑟捂住脸。
魏正无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温和地劝慰道:“先去洗洗,我叫许医生给你包扎一下。”
陈渭站起身,踉跄着去了卫生间。
到了水池边上,他打开水龙头,机械地一遍遍冲洗着自己手上脸上的血。
在这通体的麻木中,他的耳畔偏偏回响着谢枕山的声音:“其实,我也恨我自己……”
陈渭原以为,杀了完颜宗钺,谢枕山的痛苦就能消失——至少是能平息吧。
没想到,还是不行。
陈渭慢慢从卫生间出来,走廊里空无一人,猛一眼看上去就像个黑暗的深窖,头顶有一盏日光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时痛苦得难以自抑。
这世界,冷酷得仿佛不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