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停下啃面包的动作，抬起头，兜帽下的脸苍白而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讨好，只有麻木的疲惫。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啧，不容易。”老蛀牙咂咂嘴，那只独眼里的精光更盛了，“带着这玩意儿进城，胆子也不小。想换点什么？吃的？还是……”他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点别的门路？”
陈殊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攒力气，然后才用那副沙哑虚弱的嗓子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想看点书。”
“书？”老蛀牙愣了一下，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和审视，“什么书？识字？”
陈殊又点了点头，惜字如金：“认得一点。想学……认药草的书。”她再次强调“药草”，加深“药剂师学徒”的人设。
“认药草？”老蛀牙那只独眼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陈殊，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这种书……可不便宜。而且，”他嘿嘿低笑两声，带着点幸灾乐祸，“黑沼学院图书馆倒是多的是，可那地方，不是给咱们这种人进的。一个铜子儿能买你手里这块破面包，进那门一天，得要这个数。”
他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比了个“十”的手势。
十枚银币。陈殊心下了然。她身上只有之前搜刮腐尸和击杀百足虫攒下的可怜巴巴的3枚银币和几十个铜子儿。差距巨大。
“还有别的……地方吗？”她继续扮演着走投无路、试图抓住任何一丝机会的底层人，“只要能看……便宜点的……”
老蛀牙没立刻回答，那只独眼滴溜溜转着，目光在陈殊腰间那几根百足虫倒刺上贪婪地扫视了好几遍。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棚子周围暂时没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浓重的口臭和神秘感。
“小姑娘……看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胆子应该不小。”他那只独眼紧盯着陈殊，“‘灰鼬’那儿……倒是有路子弄到些‘特别’的书……不过嘛……”
他故意停顿，搓了搓手指，意思再明显不过——得加钱，或者用更“特别”的东西。
“他要什么？”陈殊直截了当地问。
老蛀牙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发黄发黑的烂牙，笑容诡秘：“那耗子精……对那些‘不干净’的、带点‘死气’的玩意儿……特别感兴趣。骨头，烂肉里挖出来的亮晶晶的石头……越是邪门，他越喜欢。你有吗？”他的目光再次瞟向那些倒刺，“光靠这虫子腿儿，可不够看。”
“死气”的东西？亡灵材料！
陈殊心中瞬间雪亮。这“灰鼬”十有**是个倒卖违禁品的地下商人，专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与亡灵法术沾边的“黑货”生意！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摇头：“…没有。” 这是实话，她身上除了那枚不能动的精英核心，只有一枚从普通腐尸身上弄到的【劣质亡灵核心碎片】，但这东西绝不能轻易示人，能量特征太明显。
老蛀牙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不过……”陈殊话锋一转，声音依旧低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给我点时间……和……地方。我能……弄到点……‘干净’的，但‘特别’的东西。”
老蛀牙的独眼猛地一亮：“‘干净’又‘特别’？你能弄到什么？”
“能发光的……小石头。”陈殊言简意赅，模仿着底层人对魔法物品的朴素描述。
老蛀牙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嗬嗬嗬…有意思！小姑娘，真人不露相啊！”他兴奋地搓着手，“行！就冲你这句话！今晚，就今晚！‘漏雨的耗子窝’，知道地方吗？”
陈殊摇头。
“穿过这片烂泥地，最靠污水河、味道最冲、屋顶破洞最大的那个棚子就是！”老蛀牙语速飞快，“后半夜，月亮到那个位置的时候，”他指了指天上一个大概的方位，“你在那等我！我带你去见灰鼬！东西准备好！记住，要‘特别’的！”他最后强调了一句，眼神灼热。
交易达成。陈殊点点头，不再多说，把最后一点硬面包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下，拄着骨杖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力气，蹒跚地朝着老蛀牙指点的、那片更污秽更偏僻的区域走去。
她需要找一个能暂时落脚、并且能让她安全处理材料的“实验室”。
一个漏雨的耗子窝？听起来很合适。足够隐蔽，足够混乱，足够…不起眼。
当陈殊终于推开那扇用破木板和烂布条勉强遮掩的、散发着浓烈霉味和尿骚味的棚门时，她确认老蛀牙的描述精准无比。这确实是个“漏雨的耗子窝”。
棚顶至少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破洞，昏暗的光线像肮脏的探照灯一样射进来，在地面的烂泥和积水坑里投下斑驳的光斑。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滞，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原貌的破烂，几只肥硕的老鼠毫不怕人地窜过。
陈殊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如果那堆破烂能算门的话，用一根捡来的粗木棍从里面顶住。
她迅速扫视了一圈，找到一个相对干燥、头顶破洞最大的角落。就这里了。
她盘膝坐下，无视身下地面传来的冰冷和湿气。
意念微动，一枚鸽卵大小、通体灰暗浑浊、内部仿佛有粘稠黑雾缓缓流动的晶体出现在掌心——【劣质亡灵核心碎片】。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出来做实验的材料。
“实验目标：提纯并转化劣质亡灵核心碎片能量特征，制造具有稳定自然能量外显的‘伪生命结晶’。”她冷静地给自己下达指令。
她将碎片置于面前的地面上，双手虚按其上，掌心相对。精神高度集中，【亡灵感知】全力开启，碎片内部那混乱、污浊、充满死亡和怨恨的亡灵能量流，如同显微镜下的微生物般纤毫毕现地呈现在她意识中。
“能量结构解析：污染占比78.3%，惰性杂质15.1%，可利用基础亡灵能量6.6%。结构松散，稳定性极差。”
她的大脑如同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分析着。“方案：剥离污染层，驱散惰性杂质，重构核心结构，赋予其低阶生命能量光谱伪装。”
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恢复了一些的魔力，小心翼翼地注入指尖。同时，【微效亡灵能量导引】启动。
这不是粗暴的抽取或灌注，而是极其精细的操作，如同用最微小的镊子和手术刀在能量层面进行剥离和重塑。
她的指尖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灰白色光晕，小心翼翼地探入碎片混乱的能量场中。
精神力化作无形的触须，精准地捕捉到那些代表污染的黑雾能量丝线，将其一点点地抽离、驱散。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和魔力，她的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
时间一点点流逝。棚外是贫民窟永不间断的嘈杂噪音，棚内只有陈殊压抑的呼吸声和指尖能量流转发出的微弱嗡鸣。
头顶的破洞处，一道倾斜的光柱落下，恰好笼罩在她和那枚悬浮的碎片上。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飞舞旋转。
碎片表面的浑浊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内部的粘稠感也逐渐消退。
陈殊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被提纯出来的、相对纯净的灰白色基础亡灵能量，按照她预设的稳定结构开始重新排列、凝聚。
同时，她分出一丝魔力，模拟出一种最常见的、代表“生机”的低阶自然能量波动——类似于苔藓或者地衣散发的那种微弱生命气息，小心翼翼地将其编织、覆盖在新结构的表层。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魔力值在缓慢而坚定地下降。这是一个精细的骗局，欺骗能量感知的感官。
终于，当最后一丝污浊的黑雾被彻底剥离驱散，最后一点惰性杂质被能量流冲刷干净，最后一道模拟的生命光谱覆盖上去时——
嗡！
悬浮的碎片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鸣，形态彻底改变。
鸽卵大小的灰暗晶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颗仅有绿豆大小、通体呈现温润淡绿色、内部仿佛有极细微的、充满生机的光点在缓缓流动的剔透晶体。它们散发出一种微弱却纯净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生命气息，与之前那枚碎片的阴冷死寂截然不同！
【伪生命结晶】！制造成功！
陈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她看着掌心这三颗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美丽小东西，又看看地上那彻底失去光泽、化为灰白色粉末的劣质碎片残渣，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能量转化效率：37.5%。形态重构损耗偏高，光谱伪装模块运行稳定。初步验证通过。”她收起三颗结晶，抹去额头的汗水，冰冷的眼底深处，燃起了微小的兴奋火苗。
知识的大门，似乎就在眼前撬开了一条缝隙。代价是三枚银币和一枚劣质碎片换来的阁楼一夜。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着后半夜的到来，等待着与那只名叫“灰鼬”的地下耗子的会面。黑沼镇的暗流，正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