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息之林边缘的压抑感潮水般退去,陈殊站在高坡上,目光穿透稀薄的灰雾,落在那座匍匐在沼泽边缘的城镇上。
黑沼镇。灰黑色的岩石城墙如同巨兽的脊椎骨,从泥泞中拱起,圈住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
几缕细弱的炊烟挣扎着升上铅灰色的天空,给这死气沉沉的画面添上一点苟延残喘的活气。
“城市设计学灾难现场,”陈殊面无表情地评价着视野里的混乱布局。
破烂的灰布斗篷裹着她同样破旧的衣服,腰间用坚韧的树藤挂着几根百足虫狰狞的黑色倒刺,手里拄着那根从祭坛石室里带出来的、表面布满天然蚀刻纹路的苍白骨杖——现在它是她的“旅行手杖”。
“建筑密度超标,功能区混杂,排水系统目测失效。典型的无规划野蛮生长,瘟疫和火灾的温床。”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骨杖冰凉的表面。
杖头内部,那枚【亡灵核心(精英)】正被一层层临时蚀刻的简易符文包裹着,像个沉睡的、带着辐射的小型反应堆。
微弱的能量波动被符文和骨杖本身天然的隔绝性压制到最低,又被她身上【存在感薄弱】的光环彻底吞没。很好,能量泄露指数控制在安全阈值内。
检查完最重要的资产,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人设”。一个刚从腐息之林那片死亡之地挣扎出来的幸存者。
衣服破烂是天然的伪装,百足虫倒刺是“冒险者”的战利品证明,骨杖是捡来的、带着点原始部落风的怪异手杖。脸色苍白?营养不良外加轻度污染侵蚀的后遗症,在这地方大概很常见。
完美契合一个走投无路、试图在城镇里找点活路的“难民”或底层“冒险者”形象。
“目标:黑沼镇。首要任务:建立基础信息节点,定位知识库坐标——图书馆或学院。”
她默默更新着脑内的任务清单,“次要任务:获取本地流通等价物,建立临时安全据点。威胁评估:高概率存在对‘亡灵能量’敏感个体或组织,需保持低能量特征及低社会能见度。”
确认完毕,她拉低兜帽,迈步走向下方那条被无数脚印踩踏得泥泞不堪、蜿蜒通向黑沼镇外城哨卡的小路。
每一步都带着沼泽特有的、吸附鞋底的粘稠感,空气里弥漫着水腥、腐烂植被和某种劣质燃烧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哨卡由粗大的圆木和锈迹斑斑的铁条搭建而成,像个巨大的捕兽夹横在路中央。
两个穿着陈旧皮甲、神情恹恹的卫兵杵在两边,第三个,一个身材粗壮、脸上带着道狰狞刀疤的队长,抱着膀子靠在旁边的木桩上,眼神像秃鹫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镇的人。
轮到陈殊。她低着头,脚步虚浮,完美扮演着一个精疲力竭的幸存者。
“站住!”疤脸队长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哪来的?干什么的?”
陈殊抬起头,兜帽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她过于冷静的眼睛,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
她没立刻回答,仿佛被对方的气势慑住,瑟缩了一下。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模糊感”笼罩了她,让她在疤脸队长和卫兵的感知中,从一个需要重点盘查的“可疑分子”,迅速降级为“又一个从烂泥地里爬出来的倒霉蛋”。
“灰……灰石村,”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沙哑,这是真实的身体状态,无需伪装,“逃出来的……林子里的怪物……”
“灰石村?”一个年轻卫兵皱起眉,“那鬼地方还有人活着出来?”
疤脸队长没说话,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在陈殊身上来回刮了几遍,重点落在她腰间的虫刺和手里的骨杖上。
虫刺黑亮尖锐,带着腐息之林特有的阴冷气息;骨杖造型原始,但材质奇异。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虫刺:“这玩意儿,哪来的?”
“林……林子里,”陈殊配合地流露出一点恐惧,身体微微发抖,声音更低,“一种大虫子……差点被它吃了……”
“腐息百足虫的刺?”疤脸队长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他又指向骨杖:“这骨头棒子呢?”
“捡……捡的,”陈殊把骨杖下意识地往怀里收了收,一副舍不得又害怕的样子,“在林子里一个……怪地方……看着结实,当棍子用……”
“呵,命挺大。”疤脸队长似乎失去了深究的兴趣。
一个能从腐息之林深处活着出来、还带着点战利品的女人,要么真有本事,要么就是运气逆天。而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多看这女人两眼,注意力就容易飘走,烦躁得很。
“进镇子做什么?”
“找……找点活计,”陈殊低声下气,“听说……听说镇里收药材……想换点吃的……” 她刻意提到“药材”,为后续可能的行动埋个伏笔。
“药材?”疤脸队长嗤笑一声,“就你这身板,能认识几根草?黑沼镇不养闲人。”
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意思再明显不过。“规矩,入城税。或者……”他目光又瞟向那些虫刺。
陈殊立刻“领悟”,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两根最长的、品相最好的百足虫倒刺,双手递了过去,姿态放得极低。“大人……这个……行吗?”
疤脸队长一把抓过,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触手冰凉坚硬,确实是上好的材料,无论是做箭头还是匕首柄都不错。
“算你识相。”他随手把虫刺丢给旁边的卫兵,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边缘粗糙、刻着个模糊兽头图案的薄木片,扔给陈殊。
“拿着,临时牌,三天有效。三天内找镇务所登记换正式的,过期被抓到当流民处理,扔去挖矿!”
“谢……谢谢大人!”陈殊“感激涕零”地接过木牌,紧紧攥在手心,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快速通过了哨卡,将身后那不耐烦的呵斥声“下一个!”甩开。
踏入黑沼镇外城的第一步,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臭味混合着声浪扑面而来,差点把她顶个跟头。
这哪里是城镇?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的、肮脏的泥潭。
脚下的“路”是黑色的、吸饱了污水的烂泥,被无数双脚踩踏、车辙碾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状态。
破败的棚屋像肮脏的蘑菇,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大多用腐朽的木板、压瘪的金属桶和不知名的兽皮胡乱拼凑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发黑的苔藓和积水。
浑浊的污水在房屋之间肆意横流,汇集成一条条散发着恶臭的小溪,最终不知流向何处。苍蝇嗡嗡作响,形成一片片低空盘旋的黑云。
空气又湿又冷,带着沼泽特有的阴寒,钻进人骨头缝里。
比腐息之林纯粹的死亡污染更可怕的是这里活人生存所散发出的、混杂着绝望、汗臭、劣质酒精、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气息。
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咒骂、男人的争吵、病弱的咳嗽、铁器敲打的叮当声、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断断续续、跑调的破琴声。
陈殊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启动了【亡灵感知】。
视野瞬间切换。
那些流淌的污水沟,在能量视野下泛着油腻的、病态的灰绿色光晕。那些破败的棚屋,被一层稀薄但无处不在的、代表“衰败”和“疾病”的暗黄色能量场笼罩。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匆匆走过的行人,他们身上也大多缠绕着代表“疲惫”和“营养不良”的黯淡气息。
纯粹的亡灵污染在这里被稀释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广泛、更根深蒂固的“腐朽”能量场。
“大型微生物培养皿…社会结构崩坏初期样本…”她内心毫无波澜地做着记录,同时身体本能地绷紧,被动效果让她像一滴融入污水的油,无声无息地在人群中穿行,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和伸向她的脏手。
几个蜷缩在泥泞墙角、眼神空洞的乞丐,几个在污水沟旁翻找着什么的孩子,对她都视若无睹。
情报是行动的基石。她需要一个信息节点,一个能切入这片混沌、获取有效数据的“本地接口”。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阴暗的棚屋门脸。
挂着风干怪鱼的小铺子,“劣质蛋白质来源,高致病风险。”
门口摆着几个破旧铁器的所谓“铁匠铺”,“工具维护水平低下,工艺落后。”
几个眼神浑浊、靠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信息源,但有效信息密度存疑。”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相对“热闹”的角落。
一个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勉强能遮雨的棚子下,歪歪扭扭地挂着一个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扭曲的牙齿图案。
棚子前围了三四个人,气氛有些紧张。棚子后面,一个穿着打满补丁、却意外还算干净袍子的干瘦老头,正靠在墙上,眯着一只浑浊的眼睛晒太阳,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像最灵活的耗子,滴溜溜地转着,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棚前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小动作。
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
这就是她要找的“信息中介”,社会层级底层但可能拥有特殊信息渠道。代号:‘老蛀牙’。陈殊迅速做出判断。就是他了。
她耐心地等到棚子前那几个人似乎谈崩了,骂骂咧咧地散开,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她没有立刻靠近老蛀牙,而是在离他几步远的一个稍微干爽点的木桶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小块坚硬如石的黑面包,小口小口、极其艰难地啃着。
动作自然地将腰间剩下的那几根百足虫倒刺露了出来。
老蛀牙那只完好的眼睛,果然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就锁定了那几根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泛着冰冷光泽的黑色倒刺。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漏风般的轻笑。
“新鲜货啊,小姑娘。”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铁,“刚从那片吃人的林子里爬出来?命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