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沈元静回到沈府后,心中的惊疑未少半分。
虽说天下之大,长得像的人并不是没有的。
但不知为何,沈元静直觉没那么简单。
但她没有直接惊动自家姑姑或表弟,而是选择自己先派人去查探了周满母女一番。
等派去的人回报才知,那周满是宜州人,且会试之前从未出过宜州城。加之,据相熟的人说,周满的夫婿姓沈,乃是她姨母家的表兄,虽后来远走西域失了踪影,但官府那也还有他们当初的盖章婚书的。
而她那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薛家表弟,在薛家蒙难时,虽曾被家中忠仆护送南下,但最后却是在离雍州不过三百里的肃州被沈家人找回的。
所以,那名小女娘只是恰巧长得像薛表弟而已。
沈元静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虽仍有怀疑,但也没有再继续查探下去的心思了。
这日周满下值回到家时,已是酉时三刻。
一进院子,钟婶便牵着阿宜来接她。
“娘子,申时朱娘子来找过您,似是很着急。”
周满牵过女儿的手,跨过了内院的门槛,转头看向钟婶问道:“她可有说是什么事?”
钟婶摇了摇头,“她说她明天再来找你。”
周满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夜已深,阿宜陪着她用过晚饭后,周满便让钟婶带着她先去睡。
她自己则绕着院子消了会食,然后才将热水提到耳房简单地洗了个澡。
第二日周满难得早些回来,但朱显玉却未曾来找过她,不知是不是忘记了。
等第三日朱显玉再来找她时,周满刚好被上官派到离雍州数百里开外的循州博买和丹羊以备今冬朝廷之需。
朱显玉有些着急,抓着钟婶就是一通问:“她什么时候走的?几时会回来?”
周满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她,钟婶自然记得,忙答:“娘子今日吃过午饭便出发了,说是来回至少要十日才能返回。哦,对了,朱娘子,娘子今日走得急,只来得及给你留了封短信。”
朱显玉翻开那封信,仔细看完后,便开口对钟婶吩咐道:“钟婶,阿宜可还在睡觉?阿满让我把你们一起带到我家去,她不在这十日你们两个住在这里恐会不太安全。”
钟婶一听,忙应了,“小娘子睡了有半个时辰了,我去叫醒她。”
“不用了,你先去收拾下东西,我去叫她。”眼见着天渐渐黑了下去,朱显玉摆摆手让钟婶先去忙。
朱显玉去叫阿宜的时候,小家伙睡得正香。她今日午时因着周满临时要走,便难过得没有午睡,是以现在都傍晚了才会还在睡着。
“朱姨姨,我要去你家住了吗?”
“是呀,到时候你就可以日日跟我家元衡玩了,好不好呀。”朱显玉一边说一边帮着阿宜穿好衣裙。
阿宜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许久没跟衡弟玩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将一岁时周满给她缝制的那个小鱼枕带上,“这是娘亲的味道。”
钟婶在后面提着包袱,似才想到般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将它带上了,还是小娘子记性好,要不然今晚得闹觉了。”
朱显玉却插过来打趣她,“阿宜,你娘亲是什么味道?”
阿宜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番,方才答:“娘亲就是娘亲的味道。”
果然是孩子话,说了等于白说。
朝廷这次博买的和丹羊数量巨大,概因雍州人爱吃羊肉,冬日尤甚,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采买羊肉。再加上今年乃是先帝先帝逝世五周年大祭,用来作祭祀的羊自然也多。
前些年这些博买都是直接在雍州本地进行的,但后来户部有位姓程的郎中去循州当地考查了一番后,特向当时还尚在世的先帝上奏了雍州循州两地博买的巨大差价,并献言不若直接就地博买,如此便可剩下其中差价和各方不必要的花销。先帝仔细查看了程郎中的奏折,见他说得在理,便准了这条办法。此后,每年便只派度支司相关人士前往循州当地博买和丹羊,年终盘算下来,裁省冗费竟达十之四。
但博买这活却不好干,不仅费时还费力。
这不才会扔给周满这个刚进度支司不满两个月的新人。
等周满和上官将需要博买的羊数量买齐并登记在册,他们才得以启程重返雍州。
至于羊群的运送,则会有循州本地的羊商和参军负责。
说是来回十日左右,但等周满真的赶到雍州城门下时,已是当年的十一月初三,距离她上次出发足足过去了十五日。
“怎么回事?”
远远便看见驻守城门的守卫在仔细盘查来往的行人,骑在前头的上官陈郎中突然开口问道。
周满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正要催马上前去查看一番,没想到刚刚还跟在后面的另一名同僚金主事便殷勤地先拍马前去打探情况。
过了没多久,金主事便折返了回来。
“说是都察院的大人在查一个逃犯。”
“查逃犯也不该这么拦在城门口查啊。”
陈郎中面上露出些许烦躁,没办法,谁让他们这回差事办得有些延误,陈郎中怕上面一个不快便问责下来,此刻便恨不得长翅膀飞进户部去交差。
“可不是嘛,不过都察院办案向来不管别人死活。”金主事也跟着上官抱怨起来。
“算了,多说无益,去排着吧。”
三人于是催马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老老实实地排起队来。
倒不是他们迂腐不知变通,实在是朝廷有规定,非军令不得滥用职权强行进入城门。
等排到他们三人时,原本还高悬的太阳都快要落到地里了。
“路引。”
“来雍州干什么的?”
守门卫今日分外严格。
陈郎中忙将三人的公差文书拿了出来,并解释道,“我们是户部度支司的,朝廷派我们前往循州博买和丹羊。”
见是六部官员,那守门卫立马变了脸色,忙点头哈腰欲直接放行。
但这时旁边一位身穿金甲黑袍的都察院官吏却伸过手来很是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他们的路引和文书,不仅如此,还又很是详细地盘问了他们一番。
等确认他们的的确确是户部出外差的官吏时,方才叫人放行。
“呼!”周满忍不住呼了口气。
总算是进城了。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她心里越发焦急。城门到朱显玉所在的城北可不近,更何况她待会还要带着女儿再返回自家在城西的小院。
好在这出外差所配的公马今日暂时不用着急还,她倒是可以省一些脚力。
正思绪间,突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前边响起。
周满一抬头,看见一大群金甲黑袍的带刀官差正急急地向城门口奔来。
“都察院捉拿朝廷重犯,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周满忙勒住缰绳往路边退去,但她御马的技术一般,那匹行走多日的老马差点不听她使唤要往路中央跑,好在最后关头被她使命拉住,这才避免了被都察院这帮御史鞭挞。
倒是陈郎中许是年纪大了,便没有她那么幸运,愣是被他那匹老马拉着冲撞进都察院的人堆里。
“没长眼啊,看着点路!”眼见着一名高壮的都察院御史就要将鞭子往陈郎中身上挥,陈郎中吓得连忙亮明身份。
“原来是陈郎中,一场误会。”
一名颇为高大的年轻男子从后面御马上前,俯身将陈郎中扶正。
只见他一身烈烈红袍,腰间系着一条金玉带。昏黄的余晖下,男子的脸上被撒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却让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看不清的神色。
待看清来人的那张脸,陈郎中刚直起的身子立马又弯了下去,语气里全是惶恐。
“下官陈良明拜见薛大人!”
一旁的金主事见状,脸上也露出一丝惧色来,不动声色间一人一马便往人群隐去。
走之前还不忘好心地低声提醒还在一旁傻愣着的周满,“周主事,那薛大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可别冲撞了人家。”
周满连忙从呆滞中醒转过来,急急地往身后人群中撤去。
心下却早已惊骇万分。
没想到,三年之后,她竟再次见到了沈望!
哦,不对,他现在不叫沈望,原来他姓薛。而且,不知为何,明明四年前还是一个满身血污的罪臣之后,现下却摇身一变成了能佩戴金玉带的都察院御史!
好在,都察院的人显然也急着去城门口抓人,便没有作更多的逗留。
带他们一行人走远,周满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她忍不住说出了声。
金主事也附和道:“我也是,好在都察院的人没有为难我们。”
被吓了一跳的陈郎中更是恨不得立马飞奔离开,只招呼了一声“快走”便头也不回地往前疾驰了。
今夜陈郎中会率先去跟上官交差,至于周满和金主事明日上值时再去述职即可。
于是,在惊魂未定间,周满骑马一路赶到了城北邵家院子外。
到的时候,邵家正好围坐在正厅吃着晚饭。
见她风尘仆仆地赶来,忙招呼她坐下一起吃饭。
隔了十几天未见到周满的阿宜,更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坐稳时,便冲过来要她抱。
母女俩说了好一阵悄悄话,才终于坐下来吃上了这顿晚饭。
饭后,趁着钟婶去收拾东西的档口,朱显玉拉着周满往自己屋子里走。
“阿满,你可终于回来了!”她有些着急地开口。
“怎么了,显玉?”相隔半个月,周满早已忘了当初朱显玉有事要跟她说这一茬。
“大事不妙!我跟你说,那日我跟着上官去都察院协助办案时,看到了一个很像你那失踪的夫君的人,但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朱显玉还不忘卖个关子。
周满压下心中惊讶,佯装未知问道:“什么身份?”
“他竟然成了都察院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还改了姓,叫薛观止!”这个秘密在朱显玉心里捂了许久,此时再说出来,依旧让她很是震惊。
“显玉,你会不会是认错了人?”周满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朱显玉却坚决地摇头,“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更何况,我打听过,那位薛御史所在的薛家,五年前的那个冬天被抄了家,他父兄皆被砍了头,其余家人也被流放千里之外。如今却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活了下来,显然当年是有人救了他。”分析到这,朱显玉的眼睛更亮了,“而我记得你夫君也是那年腊月才到你家的,来的时候还一身重伤,险些要了命。”
“阿满,你实话跟我说,你夫君是不是并非你姨母家的表兄?”
事到如今,周满觉得已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便艰难地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他是我在城外一间破庙里捡到的。”
“阿满,你的胆子真大!”朱显玉惊得瞪大了眼睛。
窝藏朝廷罪犯可是要杀头,周满当年之举何止是胆大。
“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会行如此昏招。”
说罢,捂了脸,有些后悔起来。
“现在说这些也无益。不过,到底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他翻了身还当了三品大官,想来对你应是感激的,何况你还为他生了阿宜。”朱显玉不知周满和薛观止当年相处的细节,便从常理加以推断并宽慰道。
周满听了却更加恐慌起来,但到底不愿好友为自己担心,便含糊地敷衍了几句。
那夜回到自家小院外,周满罕见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沈望——不对,薛观止拿着一把长刀跟在她身后狂追,口中还不断高喊“无耻恶妇,拿命来!”
吓得周满半夜惊醒,后半夜几乎没有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