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见过薛观止后,周满便有意地避开都察院的人。
好在,她只是个户部的六品小官,寻常也不会遇上都察院的人。
加之,偌大个雍州城,便是她无心,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
相安无事小半个月,周满心下渐渐松了些防备。
雍州入冬后天气寒冷,城郊山脚下有不少天然的汤泉,久而久之,雍州人便有了这冬日泡汤的习惯。
周满来自南地,向来是极怕冷的。只不过她舍不得银子,平日里便也甚少有机会来此泡汤。
现下有上官相请,周满秉着不去白不去的原则,自然是没有拒绝的。
玉泉池算不上雍州城里的排得上前的名汤,但胜在环境清雅,倒也吸引了不少来客。
汤池分男女,周满去的自是女池。
大概是户部多精细活,女官向来不少。
与周满一同靠在一边的是一名只比她略长几岁的女官,姓孟,现下在仓部司任主事。
虽不在同一司,但两人都是今年新招进户部的女官,多少还是有些同年情谊。
“周大人,你这腰细得啊,可真不像个生养过的。”孟主事盯着氤氲水汽下周满纤细的腰肢羡慕地说道。
周满佯装羞涩地往水下躲了几分,同时不忘恭维对方,“孟大人你才是女中英杰,瞧瞧你这有力的臂膀。”
而后,两人便开始闲聊起来。
期间,汤池的店老板还派人送了几盘瓜果点心,显然非常有心。
正是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周满等人还不待反应,便听到一阵男子的高喊从门外传来。
“里边的人听着,吾等都察院办差,今奉圣上旨意,特来提审户部相关人员。请速速整装到门外集合,如若有意图逃跑者,定将严惩!”
周满和孟主事俱是一惊,忙从池水里迅速起身,往旁边放置衣物的换衣间走去。
期间,不少女官也如她们一般,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几位显然官位更高一些的年长女官面上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趁着穿衣服的空挡,周满不忘悄声询问孟主事。
孟主事蹙眉想了半晌,方不太确定地答:“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时日我们郎中无意间提到的那起河堤坍塌案?但不是在查工部吗?怎么突然查到我们户部了?”
周满一听却是懂了,她在度支司已有几个月,虽然依旧看不太清朝堂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但户部掌管天下赋税财粮,身处其中的官吏若是生了贪念,等闲便能犯下大案。
也好在她才进户部没几个月,门道都还没摸清呢,更别提涉及到此等秘辛之中。
待想通了这些,周满心中稍定。
但她一走出汤池,便觉自己还是想太好了。
因为,她看见,端坐在庭院中央的正是她避之不及的薛观止。
天要亡我!周满忍不住在心中哀叹,同时还不忘把自己尽量往后藏,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可惜,她想自救,薛观止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于是,今日所有到玉泉池的户部官员均被拉着挨个到薛观止面前认脸。
这哪是在查案,分明是在找人。
薛观止手里捏着一张画像,耐心已经接近极限。
原本这案子本极好办的,不过是一起普通的河堤贪腐案,要不是天子怕刑部几名侍郎或有包庇,哪还需都察院插手。
哪知道,查着查着,这贪腐官员的名单越牵越长,从地方到工部,最后又扯到了户部。
若是这帮蠹虫老实点也就算了,没想到工部那几个蠢人倒是有些骨气,好一番敲打都没有吐露半分信息。
只其中一个官位最低的最后顶不住了,稍稍透露了几分信息。
户部的女官,眉间有颗黑痣。
这才有了都察院这次在玉泉池的突然查人。
薛观止照例抬头望去,却见那名着一袭竹青色棉袍的女官正低头侧脸似不敢看他。
“抬头!”他语气里俱是不耐。
不想,却看到了一张他恨之入骨永世难忘的脸。
薛观止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捏住了周满的下巴,眼神似要吃人般骇人。周围一众都察院下属见状,以为他是终于抓到了要犯,倒也不觉奇怪。
只周满,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心下更是一片死寂。
薛观止这是不会放过她了!
“呵,原来你在这啊!”
修长而冰凉的手指十分用力地在她的脸颊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同时也迫使周满不得不与对面的薛观止对视。
“倒是不用我去找了!”薛观止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冷意,仿佛要将这冬日再冻上几分。
“不是我!你找错人了。”周满以为他是把自己当作那个要抓的人,忙辩解。
薛观止却松开了手,只向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把这人押送到我府上去。”,便理也不理她,又坐回了原位。
周满就这么又惊又骇的被两名都察院的官差给押送到了薛观止的府中。
期间,任她如何解释,那两官差都充耳不闻。
严格来说,这不是真正的薛府,只是薛观止日常拿来处理嫌犯的一处别院。
所以,甫一被扔进去,周满便被屋子里一众还沾有血迹的刑具给吓到了。
她瑟缩着找了一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期间,周满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救下薛观止这个决定来。
不就是借种吗,借谁不可以,非要借到这种睚眦必报的男人身上。
但当初她是真没想到,一个罪臣之子还能再翻身啊。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如今,这刀便要砍下来了。
周满却并不想死。
她才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女儿还未满三岁,她怎么舍得再让阿宜当一回孤女。
得想想办法活下去,周满下定了决心,无论薛观止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要能饶她一死,她都可以答应。
但等周满再次见到薛观止那张冷脸时,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没骨气。
于是,她脑子一热便说出了下面这一番话来。
“薛大人,按理来说,我应该算你的救命恩人吧。当年要不是我好心救你,恐怕也不会再有今日的薛大人吧。”
这是事实。
但周满显然忘了当初自己在救完薛观止后是怎么胁迫对方借种的了。
薛观止见原本还瑟缩在角落的周满现下不见半分惧色,倒是反过来想向他挟恩图报,不怒反笑。
果然,她就是这般粗鄙无耻的小人。
“我有让你救吗?”
依旧是同一句话,只不过周满再没了当初呛回去的勇气。
但周满岂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我乃朝廷命官,薛大人这番全无证据便无端将我抓到此处,是要知法犯法吗?”
还知道拿那身官皮说事了,薛观止冷哼一声,一把将周满按在墙上,欺身上前,声音里淬着刺骨的冷意:“周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这官位可得来不正呢。你说,要是我去向朝廷检举周大人涉嫌虚造假身份假婚书,圣上又当如何裁定呢?”
周满心下一冷,旋即反应过来,反驳道:“谁说那婚书是假的?至于我那夫君沈望,不过是遭山匪劫难丢了路引,补办一张又有什么问题。”
薛观止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继续搅拌,倒是小瞧了这女人的无耻。
“哦,当年有没有山匪派人查验一番便可知。只不知,周大人可经不经得起查啊?”
反正都死到临头了,周满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毫无惧色地回望薛观止道:“我有什么怕的,毕竟那也是薛大人的来时路不是。”
见薛观止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周满还不忘火上浇油,“或许,薛大人是想要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当年是如何侥幸逃脱死罪的?没记错的话,薛家的案子是去年才翻案的吧。”
“好一张利嘴!”薛观止强忍住怒意,手却忍不住擒住了周满的腰,仿佛下一瞬,他就要用力将那细腰掐断。
“你是不是忘了,现在你在谁的地盘?”薛观止强迫她看向另一边满墙带血的刑具,“不知道待会用了刑之后,周大人的嘴还会不会这么硬。”
周满几乎要忘了,薛观止可是让朝中不少官员闻风丧胆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一时间,心如死灰。
“你不如给我个痛快吧。”
她怕疼,宁愿一刀毙命。
“让你死岂不是便宜了你,周大人这样的,适合慢慢玩。”
薛观止的语气里全是狠辣,听得周满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今晚就先到这里。”
说罢,薛观止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又退开身去,随即一眼也没再看周满便径直出了屋门。
他走后,屋门大开,本还在外面的值守人员也撤了个干净。
周满有些茫然,薛观止这是什么意思,她可以走了?!
随机一想,管他什么意思,既然现下有机会逃,那自然是赶紧跑路。
等周满从那别院逃出走到自家小院时,已是月悬正中,天色一片漆黑。
见她终于回来,一直等在院中的钟娘子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周满不想对方担心,便谎称是同僚宴请误了时辰。
“阿宜可睡下了?”
“小娘子半个时辰前才睡下,睡前还念叨着要娘子你给她讲故事呢。”钟娘子见她眉间俱是疲色,忙又开口问道:“娘子,可要泡脚。”
周满看了一眼自己脏污不已的裙摆,点了点头,“帮我多打点热水,我想擦个身。”
好去去晦气。
周满:输人不能输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