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后,周满没有再继续沉浸于中举的欢喜当中,而是沉下心来继续为明春三月举办的会试进行准备。
会试相较于乡试,考生人数更多,难度自然也更强。
周满既然参加了,自然是盼着能考进的。
会试要在大梁都城雍州举行,而宜州距雍州有近千里的路途。故而一过完年,周满便装上行囊,带着女儿周穗宜,跟着朱家的马车启程前往雍州。
柳婶因为念着家中几个儿女,并没有一并跟来。
周满早已料到,倒不觉什么,只想到到了雍州还得再重新找人帮她照看阿宜,便多少有些烦忧。
朱显玉见状,忙让她尽管放心,还说到时候尽可让阿宜跟着她儿子一起让邵家请的乳母照顾。
朱显玉夫婿姓邵,在宜州城里虽排不上号,但因为经营的米粮铺子收益很好,家境倒是十分殷实的。
这回,朱显玉北上雍州参加会试,不仅她的夫君邵郎君和儿子一同随行,邵家还给他们配了一个专职照顾幼儿的乳母、一个伺候的丫鬟和一个跑腿的小厮和一个赶车的老把头。
但人家花钱请的人自然是来照顾自家人的,周满倒没有真的应了。
带着孩子自然要走得慢一些,等一行人终于来到雍州城时,已是二月上旬。
雍州城此时仍旧寒风瑟瑟。
好在周满早已考虑到这些,临出发前特地花钱请了人给她和女儿分别做了两身御寒的衣物。
邵郎君到底是从过军的,办事利索。甫一到雍州,便迅速在雍州城南找到了一座一进的小院。
雍州到底是天子脚下,便是这样一个靠边的小院,租金也是不低的。
正室自然是给朱显玉夫妻和儿子邵小郎住的,东厢房则是分给了照顾邵小郎的乳母和伺候朱显玉的丫鬟住的,倒座房则是分给了邵郎君的随侍小厮和那位车把头。
至于最后剩下的西厢房,周满不好推辞,便和女儿阿宜住了进去。
但周满还是坚持要出一份房费,朱显玉拗不过她,便做主收下了。
会试考的科目与乡试大同小异,时间上也差不了多少。
备考期间,周满时不时还会与朱显玉探讨些时务策论,想要在会考前稍稍有些长进。
没办法,谁让她在时策上向来不太得心应手,上次乡试这一科上得分便不高。
会试开考那日周满起得非常早,她便没有唤醒还在熟睡的阿宜,只是出门前分别给朱家那位乳母和丫鬟塞了几角银子,让她们多费心照看她的孩子。
相较于在省府举办的乡试,会试考场汇集了来自大梁各地的举子,其中男子约占七八成,剩下那两三成女子里有不少脸上已有皱纹,看起来显然年纪不轻,足可见其难度。
果然,一拿到试卷,周满便发觉要比上一次乡试难多了。
不过,她自认为准备充分,倒也不怵。
等考完出来,原本有些寒凉的风已添加了几许暖意,路边的树枝抽出了嫩绿的枝芽,周满顿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在门口等了小片刻后,周满终于见到了同样满身疲惫的朱显玉。
“怎么样?”朱显玉倒是先问出了口。
周满面露苦色,旋即又是一笑,“至少答完了。”
朱显玉于是也跟着一笑,“是啊,至少答完了。”
两人随后相拥着离开。
走了半条街,邵家的马车终于驶了过来。
“今日贡院外可真多人!”
伴着朱显玉的感慨,一行人驶离了考场。
会试只取参考举子中的前三百名,不分男女。
只不过,大梁开女科不足百年,往年会试录取的女举子往往只占本届录取人数的十之一二。
所以,在等待放榜的这十几日里,不管是周满还是朱显玉都多少有些焦躁不安。
连带着她们身边的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倒是两个小儿依然每日快乐玩耍。
周满看着已经快两岁的自家女儿,牵着不过一岁多的邵小郎,追着误入小鸟满院疯跑的模样,难得的笑出了声。
只不过下一刻,一个没站稳的邵小郎便被自己踉跄的脚步给摔倒了,顿时一阵响亮的哭声传来。
周满正要跑过去查看,阿宜倒是先伸出了手,还轻声安慰起比她小的弟弟来,“弟弟,我给你呼呼,好了,不痛了,起来吧。”
结果就是,跟着奔出来的周满和朱显玉都不用动手了,邵小郎不仅不哭了,还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爬起来还笑着对阿宜含含糊糊道:“阿宜姐姐,不疼。”
“不疼不疼,弟弟不疼。”说着,阿宜又给他吹了吹小手。
朱显玉站在周满身后,不由有些感慨,“阿满,你家阿宜倒是惯会哄人,倒不像你,难道是像你那——”
说到这,朱显玉又及时住了嘴。
虽然周满没说过,但朱显玉总觉得她是不愿旁人在她面前提起她那个失踪不见的夫君的。
周满自然知道她未说完的话里指的是谁,心下却有些不同意起来。
惯会哄人,沈望那厮何曾哄过人?
三月底,一大早贡院门口便围满了人。
今天是会试的放榜日,一众举子都紧张地等待着结果的出炉。
周满和朱显玉自然也在其中。
等榜单一经贴出,一群人霎时蜂拥而上。
怕被踩踏,周满和朱显玉并没有跟着挤上去,而是派了邵家那个小厮上前帮忙查看。
等了近一刻钟,邵家小厮才冲回来,脸上是高兴的笑容。
“上了,上了,娘子和周娘子都上榜了!”
邵郎君第一个冲上去询问,“可看见排名了?”
那小厮忙从袖中抽出一卷小纸条来,朱显玉不等他说话,便直接抢了过来,与周满一同观看。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朱显玉第九十八名 周满 第四十七名”
两人一读完,均是高兴地拥抱在了一起。
苦学多年,她们终于得中贡士,只待几日后殿试通过便可赐进士封官位。
周满和朱显玉又岂能不高兴激动。
邵郎君更是大手一挥,言说要去雍州城的酒楼要一桌席面去家中庆贺。
好在朱显玉及时拉住了高兴过头的夫君,“夫君,三日后便是殿试,到时候再庆贺也不迟。”
邵郎君这才作罢。
饶是这般,那日回到暂时赁居的小院,两家人还是吃了顿大宴以示小庆。
三日后,周满朱显玉与其余两百多名贡士一起来到讲文殿进行最终的复试。
殿试只考一日,只考时务策一科,且限制字数和要求字体。
加上殿试排名往往是决定之后入仕和升迁的重要因素,因此每个参与的考生都非常重视。
周满于时务策上不算精通,但好在她写得一手好看的院体,最后交上去时倒也还算好看。
殿试后的第二日傍晚,有礼部官员登门,授予周满和朱显玉每人一套进士服,还特地嘱咐她们明日穿上进士服一大早准时前往太极殿门外等候传胪大典的召开。
那官员走后,邵家小院里传来了一阵喜悦的呼喊声。
至此,周满和朱显玉要参加的所有考核暂时告一段落,等待她们的是明日传胪大典的名次传报了。
站在太极殿外惶惶等了大半日的周满,随即便在高声传唱中知晓了自己的名词。
“周满第二甲三十一名”
而朱显玉名次稍落后她一些,但也在二甲当中,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大概率都可以留在雍州为京官。
当然,授官前一众进士还要参加礼部举办的琼林宴。
等到了琼林宴,周满和朱显玉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一次殿试的前三甲。
状元是个三十上下的文雅男子,据说还是文学大家的后人。榜眼则要年轻许多,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但身形瘦削,倒是有些贤士风骨的模样。但最令众人震惊的还要当属那容貌姣好的探花郎,哦,不对,确切的说是探花娘。
只见那探花娘似才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张出众的芙蓉面,眉如新月,眼似秋波,便是随意瞧人一眼,也叫人不由脸红心跳。
这一等一的容貌,被点作探花,乃实至名归。
当因着她是女子,却仍是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沈娘子不过是仗着一张俏脸,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就是,我看哪,是圣上看上了沈娘子的容貌,想借此纳进后宫啊。”
当今圣上才刚刚亲政不到两年,还很是年轻,没有立后不说,据说后宫也并不充盈。而前朝又已有那女官入主后宫的先例,有些人有此猜测倒也不算全无道理。
只不过,沈娘子既然能考到现在,自然早已婚配嫁娶。
但要说那沈娘子无才,却也有人听不下去了。
“满雍州城打听也知道,沈家可是世代诗书传家的清贵人家,不说前朝那些,单说本朝沈家就有不少祖辈曾封官拜相,那沈家娘子的父亲沈太傅更是当今天子的老师。说沈娘子没有真才实学的,怕是连她一个手指头也打不过吧。”
“是啊,要不是四年前薛家那桩冤案,沈娘子怕是早就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了。”
众人的议论焦点沈家娘子沈元静本人却毫不在意这些吵吵嚷嚷的声音,整场琼林宴都安然地端坐在席间。
当然,作为女子科的头名,沈元静的位子很贴心地被安置在了得中进士的七十多名女子当中。
座位自然是按名次来排的,所以排在二甲三十一名女子科第六名的周满才得以看清这位新晋探花娘的面容。
但越看她却越是心惊起来。
只因这沈元静的面容与三年前突然离去的沈望有四五分相似,加上她也姓沈,还是雍州人。
周满便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但很快,她又想到四年前沈望是作为罪臣之子的身份逃离苟活的,而这沈元静所在的沈家显然并没有过此劫。雍州城那么大,姓沈的人家何其多,便是个五六品的小官,到了她们宜州也是可以耀武扬威的。
这么一通分析,周满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琼林宴后,周满很快便从朱显玉的口中得知了关于沈元静的更多细节。
其实也不用朱显玉去专门打听,现下因为沈元静被封了今科探花,与其他二甲在雍州城里整整巡游了一日,整个雍州上下都在传说她的事迹。
“那沈娘子五年前便嫁给了她爹沈太傅的一名门生,那门生姓楚,出生倒是不显,听说只是相州一个六品参军的儿子。不过读书很是厉害,当时已官封礼部郎中。不过到底福薄,两人成婚不到两载,便病死在床榻,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
“后来,沈娘子便带着儿子回到了娘家,再没有嫁娶。不过,听说,她夫君去世后的这三年,上沈家求娶的人家不知凡几,只不过不知为何,这沈娘子均无动于衷,只日日读书写字,养育小儿。”
“乡试时沈娘子便是雍州府的前三甲了,没想到会试和殿试她依然高居前三,才不是有些人传闻的那般只是个靠美貌才封作探花的绣花枕头呢!”
“如今,沈娘子靠真才实学得中探花,怕是有更多人要踏破沈家的门槛了。”
听到最后,连周满都不由想感慨一句,“沈娘子真乃才貌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