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个人再变回到一个人,周满没有花几天便适应了这个变化。
但对于外人,周满还是编了一套说辞来解释沈望的突然消失。
“我夫君他去西域做点生意,过几个月便回来。”
“没事,不是还有大半年嘛,等夫君回来,刚好能赶上我生产。”
至于外人到底有没有怀疑其中真假,周满不想去深究。
沈望走后不久,周满便向钱家辞去了西席的差事。
刚好钱家娘子翻过年便要出嫁,钱夫人倒也没有再挽留。
怀孕初期,周满过得很不好。
她害喜地厉害,常常吃不下饭,不过两个月便瘦了许多。
没办法,她只好又去找了那位坐堂大夫,让他给自己开了些补药,勉强维持住身体。
好在过了头三个月,她害喜的症状轻了许多,只每日犯困的时候多了,让她读书温习时偶有精神不济。
银钱方面,因着钱家出手很是大方,她这大半年来很是攒了一笔银子。再加上一直没断过给别人作画卖,即便整个孕期她不事生产也还有余粮。
当然,她并没有完全放弃挣钱。
年前各家各府都要买年画,她很是赚了一笔。
年后她又趁着上元节的灯会与巷子里一户卖花灯的邻居一起做了一笔生意,那邻居负责编花灯,她则负责在白纸上画各种图案。
宜州去年风调雨顺,百姓们逛灯会时便更大方了些,倒也让他们小赚了一笔。
等她月份大些,肚子也开始显怀,行动也不如之前轻便,夜间更是常常起夜。
但这些,周满都独自撑了过来。
她自觉幸运,除了常人有的症状,她并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情况,就这么一路顺顺利利直到这一年的夏天。
周满是在这年最炎热的那日生下女儿的。
生产的时候,她提前请好的稳婆不停给她加油鼓气,她痛了大半夜,终于在快要天亮时将孩子生出。
而后,她便昏了过去。
好在,她提前做好了打算,预先花钱请了个生养过好几个儿女的乡下娘子来家中伺候她月子。
这才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那乡下娘子姓柳,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身形有些圆润,但面上常带着笑,伺候周满起来也十分尽心妥帖。
这日,周满正抱着刚刚喂过奶的女儿哄睡呢,柳婶突然进来汇报。
“娘子,有位姓朱的娘子来看你了。”
周满知道是朱显玉来了。
果然不一会,大着肚子的朱显玉便从外面走进了屋中。
她在婚后不到两个月便诊出了身孕,此时距生产还有不到四个月。
见周满正坐在床前,抱着个小小的婴孩左右摇摆,忙凑上去瞧。
“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婴儿的脸颊。
周满见状,笑道:“婴儿不都这样嘛。”随即,让她坐下来说话。
“那可不是,我记得我大表哥家的小儿子出生时又黑又瘦,像个猴子一般难看。”朱显玉说到这,眼睛一亮,“肯定是因为你跟孩子爹都白,才能生出这么白嫩的娃娃来。”
听她提起沈望,周满的笑意淡了几分,“是吗?”
朱显玉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这层变化,围着周满又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才又道:“我怎么觉得你生完孩子还更好看了呢,以前你太瘦了,现在这样刚好。”
周满失笑,不过朱显玉这话却不假。
周满从前舍不得吃,她也不算爱吃肉,便十天半个月也难做一回肉菜。
后来沈望来了,她倒是会做点肉菜了,但她自己却不怎么下筷。
但现在不一样了,月子里,柳婶拼命给她炖各种补汤,不用朱显玉说,周满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早圆了一圈。
“哎,你夫君真的去西域了吗?”
周满刚把哄睡的女儿放到旁边的摇篮里,朱显玉便突然附耳过来问道。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色,依旧那套说辞地搪塞着朱显玉。
“是啊,夫君说过他想多赚点银钱养活我和女儿。西域虽路途遥远,但去一回便可保几年吃喝,还是值得的。”
朱显玉却仍旧有些怀疑,“但他都走了快一年了,便是那西域再远,也该走回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周满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些,这回却换了一副凄哀的表情对着朱显玉叹了口气道:“唉,我也知道。但那西域何其遥远,我送了好几回信过去,俱是没有回音。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见此,朱显玉忙出声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看好了。”
两人聊了半响,朱显玉放下几套她亲自给孩子缝制的小衣便离开了。
周满绣工一般,平日里除了一些贴身的衣物,几乎都是直接去成衣店买现成的。
生产前她虽然提前缝制了几套小孩的衣服,但临到用时,方才发现根本不够用。
朱显玉这礼可谓是送得及时。
出了月子,周满依旧聘着那柳婶。
她没有亲眷,更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宁愿多花些银钱请人帮忙,也好过因此落下什么病根。
孩子满百天的时候,周满便给她取了名。
孩子自然跟她一样姓周,外人问起来,周满只说她表兄当初本就是入赘。
名字则取自一位前朝名家的诗句“穗满丰年至,宜然岁月安”【注】中的头两个字穗宜,便像当初她娘因她生在小满便给她取名满一样,周满也是因为女儿出生时正值田中稻禾收割之时才给她取名穗,而她又希望她的孩子能一辈子宜然安好无忧无虑。
等女儿满了半岁时,周满便正式对外宣布她那个去西域做生意的夫君无故失踪了。
虽然说的是失踪,但外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周家娘子心中还想有个念想的说辞,实际上怕是那薛家郎君早就没了。
“做生意跑哪去做不好,非要去那蛮夷之地,这些好了,人都回不来了,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嘛,那薛家郎君我也是见过几眼呢,生得那叫一个好啊。我还以为周娘子日子要好过起来了呢,谁承想啊。”
这是平日里便待她好的,但也有那向来便看不起甚至看不惯周满的人开始向外传起她克夫来了。
“她娘就是怀着孩子呢就死了夫君,这周满倒还继承母志了,你说这娘俩是不是都克夫啊!”
“你还真别说!谁家连着两代都死了家里男人只剩孤女寡母的,看来啊这周家不仅运道不好,怕是家宅风水也有些问题呢。”
被说克夫,周满不仅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克夫好啊,反正她也不想再嫁,这下却也落得清净。
女儿满周岁的时候,周满便给她断了奶。
没办法,过不了两个月她就要下场乡试了,总不能考试还带个奶娃娃吧。
朱显玉去岁隆冬生了个儿子,但为了这场乡试,便十分狠心地不到半岁就给儿子断了奶。
好在她夫君家境殷实,断了奶没两天,又去乡下找了个刚母乳完不久的乳母给续上了,倒是免了朱显玉的后顾之忧。
最后的两个月里,孩子几乎全是柳婶一人在照顾,只夜里睡觉时她会陪着一起。
女儿虽偶尔会哭着喊着要她,但为了母女俩的未来,周满十分狠心地没有去管。
乡试要在省府临州进行,足足要考五天四夜,期间不得随意进出。
周满不想让女儿跟着一起受苦,便让柳婶在家专心带孩子。
她则沾了朱显玉的光,跟着她夫婿家马车一起北上临州应考。
那五天四夜既要考查学子对经史子集的了解和认知,也要考查这些未来朝官们关于时政策论的处理和看法,当然也少不了对考生们字体经典的水平考核。
时间的拉长,除了考验他们的才学,更是考验各人的身体素质。
好在周满身体底子本就不错,再加上这一年多来柳婶的进补,等她走出考场,才不至于站都站不稳。
朱显玉比她要憔悴一些,不过她一出来就有夫君来接,自也不必烦忧。
考完之后,两人都在暂住的客栈里狠狠睡足了一整日,方才启程回了宜州。
周满刚一到家,手上包袱还没放稳呢,女儿周穗宜便被柳婶牵着噔噔噔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女儿一岁的时候便学会了走路,只是走得还不太顺畅,也不太快。
“娘亲,娘亲。”
周满看着扑到她身上的女儿,心里顿时一软,哪还管得了什么身上不太干净,直接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阿宜,这几日有没有想娘亲?”
阿宜还不太会说长句子,只能一两个词一两个词地往外蹦。
“阿宜想,想。”
周满狠狠地亲了口女儿娇嫩的脸颊,随即抱起她便往里走。
柳婶拾起她放在地上的包袱,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笑道:“娘子,你不知道,阿宜在你走后第一天便哭闹个不停,愣是要找娘亲才愿意睡觉。好在你之前给她缝制的那个小鱼枕还在,给她抱着她才睡着的。”
周满忍不住一阵心疼,抱着女儿的手又紧了几分。
女儿没出生前,周满只觉得她是自己得以考乡试入秋闱的砝码。但待将孩子生出然后慢慢带大,她才感觉到孩子不仅是个孩子,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与她是血肉相连的。
所以,孩子哭,她的心也在哭。
这几天在临州,她沉浸在考试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几乎没想过女儿。但此刻,女儿在她怀中咿呀,她才又有了一些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这些天,辛苦你了柳婶。”待在桌前坐定,周满十分真诚地向柳婶开口道谢。
“没有没有,阿宜是个好带的孩子,我不辛苦。”
说完,柳婶搓搓手离开了堂屋,说要去厨房给她烧锅水洗澡。
放榜前的那半个多月,周满日日陪在自家女儿身边,她甚至还给柳婶放了两天假,好让她回家看望自己的孩子。
阿宜的确如柳婶所说的那般,很是好带。
她不爱哭闹,一般是大人在做什么,她便好奇地在一旁看着,间或咿呀蹦出几个字问些童趣的问题。
这日,周满正好搬出一副围棋要擦洗。
阿宜倒是很配合得也蹲下身来在满是清水的木盆里学她摸来摸去,逗得周满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棋子在阴凉处放干,周满难得有了闲心教起自家女儿下棋来。
不过一岁大的孩子自然是不懂什么棋局的,只是觉得这黑白棋子摸起来滑溜溜的很是好玩。
母女俩正玩得不亦乐乎呢,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敲门声响起。
周满抱着阿宜去开门,就见门外一脸兴奋的朱显玉正从轿子里跳出来,后面还跟着她那个仿佛尾巴一般的夫君。
“阿满,中了,我们都中了!”
周满听了也很是兴奋,但怀里抱着孩子便也不想太大动作,便只好伸出一只手半揽着朱显玉进屋。
“我姨夫家的表哥特地快马从临州送来的放榜名单,你看一看。”朱显玉说着从她夫君手上接过一纸卷轴,递了过来。
周满打开卷轴一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甚至还排在不后的名次,心下更是开心。
“太好了,显玉,我们又可以一起去雍州考会试了。”
阿宜似乎也被自家娘亲的开心传染,拍着手咿呀说道:“娘亲,棒棒!”
朱显玉一把抱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阿宜,你嘴真甜!”
阿宜对朱显玉并不陌生,转过头来看着她又说道:“朱姨姨,棒棒!”
“我们阿宜最棒!”
从这一日起,周满和朱显玉都有了一层新的身份——举人。
隔日,便有官府的人来周家小院送贺仪,又邀周满过两日去城中的宜水楼参加知州大人特为中举的宜州学子主持的鹿鸣宴。
【注】这句诗来源于网络,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