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日到了夜间,薛观止便招呼着周满一起将堆满船舱的二十几具尸体一起在一处平缓的深水处一一扔了下去,而后又是一凡清洗甲板。
至于那些船舱,因为堆过尸体的缘故,都没法再住了。
“我睡外面吧。”薛观止强撑着身体,想要出去。
但周满却将他拉了回来,十分严肃地道:“不行。”随后开始解释,“一、我们两个中你是此行的关键,因为你既知道对方的情况也知道我们要保护的东西在哪。二、你给我的伤药不多了,我之前留的普通伤药也只剩下一瓶,你若是强行睡在外面,我怕你死在半路。”
周满的话依然是直接粗暴,但这回听在耳朵里,薛观止却再未感觉到厌烦。
“所以,我来睡外面。”周满最后下了结论。
“不行。”薛观止却也出言阻止,旋即环视了船舱一圈,迟疑了一瞬后,开口道:“我们可以都睡在船舱。”
周满跟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整个船舱。
的确,之前因为她有伤在身,她被分到的这间船舱几乎是整艘船上最大的,显然这是一个简易的双人间,床榻自然也是够两个人睡的。
只不过要挤一些。
周满咬了咬唇,踟蹰着开口,“你不介意的话——”
薛观止几乎是立刻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介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随后又都挪开了。
那日夜里,周满的身体几乎一直是紧绷的状态。她努力不去想躺在她旁边的是薛观止,也努力做到不碰触到对方。
原本以为要这样干躺到天亮,但许是身体太过疲倦,没过多久,周满便陷入了睡梦中。
等第二日醒来,薛观止又不在船舱里。
周满见状,已不如上一次那般惊慌。
而是径直往驾驶舱走去,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正在掌舵的薛观止。
薛观止见她过来,指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一个小码头,对她说:“待会我们在那个码头停靠一会,你去岸上买点吃食和几套干净的衣服。”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询问道:“你有没有银钱?”
周满忙点了点去,去甲板打了点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很快,船便停靠在了那处小码头上。
周满上岸前,给自己简单地伪装了一番。
小码头上自然没有太多东西可挑。
周满想着还有两三个州便可到达雍州城,便计算着水程买了些易储存的饼子干肉,还买了些必要的调味品。临上岸前,见一位婆婆提着一小篮绿油油的小青菜在卖,便又花了几角钱连蓝带菜全部买了下来。
至于衣服,她也没有多买。
她自己的话,上次薛观止给她买的两套衣服还都在,便只买一套更朴实的粗布衣裳,方便装扮。
至于薛观止,她还记得四年前给他买过的衣服尺码数,但想着他现下似乎又更高大了些,便按着那码数要加了一个码,给他买了两套换洗的长袍和里衣,最后还买了些干净的软布。
其实周满还想买点伤药。
但她环视了一圈这个小码头,见没有什么好的药可买,便只买了些简单的止血消炎的药草。
周满左手挎着一篮小青菜和药草,右手还提留着一整包饼肉,腰上还顺带悬挂着一包布的衣服,不可谓不累。
好在码头离船停靠的地方并不算远,但饶是如此,等她终于将所有东西拿到船上时,两只手的手腕处还是勒出了红红的痕迹。
她正打算吹一吹了事,却没想到薛观止突然走上前来,握住她细瘦莹白的手腕,给她抹上了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冰冰凉凉的东西。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般,薛观止抬头朝她看来,“这是愈肤膏。”
随即,将手收了回去,复又矮身将周满采买的一应物事全部提进了船舱。
那天中午,周满和薛观止在那夜恶斗后难得吃上了一碗热乎饭。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行走。
但那日半夜,薛观止却无端地发起了热。
拉开他的衣服,扒开缠绕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周满看见他腰腹那处伤口仍旧红肿,似乎还有些溃烂。
当下,她便出去提了一桶水去厨间烧水。等水烧开了,她又用盆装着端了过来。
取了干净的软布,周满一点点仔细地清理起那处伤口来。
显然,这两日薛观止不停歇的动作让伤口开始发炎,再加上现下天气越发炎热,他又常常不及时换药,三管齐下,才有了他今日的半夜发热。
伤药还是得用,但得稍微省着点才行,周满又在其中加了些普通的伤药叠加着涂在伤口处。
等处理了伤口,接下来还要阻止薛观止身上突然的发热。
还是用的老办法,用水擦身。
周满不记得自己到底擦了第几遍水了,待摸完薛观止那似乎没那么滚烫的额头,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疲倦让她一直喘着气,她胸口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周满努力吸了口气,想要忍过去。
但一刻钟后,疼痛仍在持续。
周满背过身去,忍着痛扯下遮挡在右胸口的那处衣物,她想转身去拿放在另一边的那瓶止痛药,但是实在是太疼了!
她忍不住弯下了腰开始喘气。
薛观止睁开沉重的双眼时,头依旧昏昏沉沉的。
透过木板缝隙照进来的月光,他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半个肩膀,那肩膀雪白却瘦弱,仿佛一不小心便可以被折断。
然后他才听见有极为难受的喘气声响起。
他努力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随即,他便发觉,是周满在喘气。
她似乎极为痛苦。
薛观止看着她半弯的腰,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忍痛。
他一直都知道,周满是个极怕痛的人。
她也极怕热,极怕冷。
但现下,她却在极力忍着那份疼痛。
薛观止的心不由地有些抽痛。
他努力坐了起来,从不远的船舱墙壁上努力取下了一瓶放在布袋里的药瓶。
随即,他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一手揽过那抹弯折的细腰。
周满一下便倒在了床榻上。
她似乎已经昏死了过去,额头上沁出了几许汗来。
右肩的衣物滑落,露出了半个饱满的棉桃,上面是一处极为可怖的伤口。
从药瓶里挖了一些药膏,细细地涂在那处伤口上。
“疼。”周满细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薛观止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几分。
待终于涂好药膏,薛观止又举着有些无力的手颤抖着将她的衣襟拢起。
而后,躺倒在发硬的木板床上。
等第二日周满醒转过来,薛观止竟还破天荒地躺在床上。
随即她才想到,他昨夜发了热。
不知现下如何了,周满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再发热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便起身出了船舱。
等她准备拿起炉子煮些热乎的面饼加肉汤时,周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昨夜突然发痛的伤口,忙扯开衣襟,这才闻到那股清新的草药味。
显然,昨夜有人帮她涂了止痛的药膏。
而这个人,显而易见的是薛观止。
周满低着头将热热的饼肉汤端进船舱时,薛观止刚刚醒了过来。
“我给你打盆水来。”她放下汤,转身去端了盆水给他净面洗手。
“多谢你,还有多谢你昨夜的辛苦。”
听到他的话,周满也笑着对他道:“我也要谢谢你昨夜的帮忙。”
没有指出具体是什么忙,但显然两人都知道是什么。
“你吃吧。”周满转过有些泛红的脸,将那盆水端了出去。
薛观止的视线跟随她的身影,直到她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中,才收了回来。
那之后的好几天里,他们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在必要时说上几句话。
直到在下一个码头靠岸时,有人打破了这份宁谧的沉默。
来人是都察院的几名官吏。
显然,在看到整艘船上只剩下周满和薛观止两人时,他们都已经知晓那夜恶斗后的惨烈结果。
周满离开了船舱,让出空间给他们和薛观止叙话。
没多久,船舱里传来一小阵压抑的哭声。
周满想起那夜死去的另一名都察院官吏似乎有个与他同在都察院当差的哥哥,这哭声大概率便是那位哥哥发出的了。
第一次,周满对冰冷狠厉的“都察院鹰犬”有了更为具体的观感。
原来他们也只是些拥有**凡胎的普通人。
她又不由地想到了死在离燕州驻军营地不到二十里地的闻承明,他几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眼泪忍不住从脸颊滚落。
那日之后,都察院的那几人带着她和薛观止弃了船,转而上了陆地。
离雍州城还有不到四百多里,他们雇了两辆马车,一辆给她,一辆给薛观止。
还请了一位随身看护的大夫,随时可以为他们看病问诊。
周满胸口处的伤没有再痛过。
几日后,马车终于驶进了雍州城。
周满看着那熟悉的街道楼房,恍如隔世。
她与薛观止在一处鼓楼分了路,她往西走,他则继续向南。
临别前,似有所感,薛观止和她都掀开了车帘看向了彼此。
周满的眼睛里有一丝的忧伤。
她想,她和薛观止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此,他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联。
果然,我还是更擅长写虐,当然男女主一起虐,都有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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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