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再次醒来,周满觉得自己仿若飘在半空中。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她不由地想。

但下一秒,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

“大人,她醒了!”

周满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入目的是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张长弓。

随后,她试图转动脖子将视线往右移,却发现要做到这个动作实属艰难,于是最终便放弃了。

于是便将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胸口包裹着厚厚的棉纱,显然受了重伤,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也昭示着她的头也未能幸免。

周满还没来得及再看其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走上前来。

“周大人,你终于醒了。”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周满问出了最紧要的两个问题。

那中年人将药箱递给身后的一名小兵,答道:“这里是燕州驻军商将军营地,我是军中的军医,姓付,你便唤我付军医吧。”

周满立马想要起身致谢礼,但身上的疼痛却让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用多谢。”付军医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要不是都察院的大人随身带了上好的伤药,怕是你胸口这处箭伤不会好得那么快。”

都察院?他们怎么还跑燕州驻军来了。

这么偏远的地方,想来如薛观止那般的大官是不屑来此的吧,周满第一时间分析起来。

“周大人的头可还痛?”

周满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施几针缓解一番。”说着,付军医便从药箱里取出一整套针具来。

周满忙道了谢。

那日醒过来之后,又有一名姓齐的守将代商将军来看望她。周满于是趁此机会询问了她心中最关切的问题。

“请问齐守将可知,我随身携带的那些账册被谁拿走了?”

那是闻承明拿命换来的东西,她一醒来便发现不见了。

忍了一整天方才等到有相关人来访,心里早已惶惶不已。

“周大人不必担心,那些账册都被都察院的大人们带走查案了。”

听了齐守将的这番话,周满终于将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要说现下还有什么人能让她相信,都察院至少算一个。

毕竟,都察院从来只听从天子一人,也从不与朝中一众官员结党。

但是周满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她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那请问你们在救我的附近可有找到我的同伴?他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很是魁梧。”

齐守将听罢,眼神里流露出了几抹哀痛,“找到了,但我们到那的时候,那位大人已经断气了。”

齐守将见周满一瞬间红了眼眶,忙又出口安慰:“不过你放心,那位大人的遗体已经由都察院安排的人马先行送回雍州了。想来,他家里人是希望他能葬在家人旁边吧。”

周满只能道谢,但那日夜里却忍不住躲在黑暗中默默地留了许久的眼泪。

闻承明终究是没有活下来。

在燕州驻军营地里养伤了七八日后,周满自觉自己身体已好了许多。

她头上的伤口本就不大,只是当时血流的很多,看着吓人了些。

但胸口的箭伤却一直没有好全,虽然已经可以坐起,但稍一大动便会牵扯到伤口处。而且那位置还有些隐秘,好在付军医虽是男子,但却想的很是妥帖,日常来给她换药的都是一位在军营厨房里帮忙的妇人。

这十日里的多方打听,周满也才知道了自己获救的始末。

原来那日她被天乐县的追兵迫的滚下山坡后,恰好被燕州驻军的一队日常巡逻兵路过时发现了。于是便将她送往了军营,让付军医医治。

付军医常年行走军中,对于箭伤和磕碰伤倒是精通,倒是燕州偏居西南,军中却没有什么好药。

好在,恰在这时,刚打崇州办案归来的都察院大人们刚好路过驻地,为首的那位大人又恰好与商将军有旧交,便想着顺便来探访一番。

周满这才用上了那位大人从宫中御赐得来的上好伤药。

这么说来,除了商将军和付军医,周满还要感谢都察院那位大人。

只不过,想来都察院的大人们早就带着她的那些账册和名单北上雍州了吧。

这日傍晚,付军医照常来周满这里例行检查伤情。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了似的说了一句,“周大人,都察院的大人已经从隔壁龚州办案归来,怕是不日你就要北上重返雍州了。”

周满有些震惊,所以之前齐守将说的都察院的人拿着账册去办案的意思是直接去天乐县办案了吗?

倒是干脆利落。

毕竟,真要先呈报账册名单到朝廷,再来派人到天乐县查杀相关人等,一来一回岂不浪费许多时间。又甚至,恐怕还会有人提前收到风声谋划逃过罪责呢。

就是不知道这次查办天乐县盐税案的是哪位都察院大人。

想来,能被扔到西南这地界来查案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大官吧,周满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几个五六品的都察院御史,在心里暗自揣摩起来。

等第二日她被人抬上马车,见到那位传说中做事干脆利落的都察院御史时,周满的心情有些复杂。

竟是薛观止。

他难道被贬职了吗?要不然怎么他堂堂一个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还要亲自来督办这等小案了?

在看到周满震惊的神色后,薛观止眼都没抬一下,便跨马挥鞭向前疾驰。

从燕州一路疾驰到龚州本只需一天半,但显然是考虑到周满这个病患,一行人足足走了有三天才到龚州的渡船码头。

走水路要舒服许多。

但逼仄不透气的船舱还是让周满本已好了许多的伤口开始有些发炎。

不得已,周满硬着头皮找到了薛观止,让她帮忙在下一个码头停靠补给时,给她找个大夫再开些药。

薛观止是怎么回答她的,周满在脑海里开始回想。

“你不愿意用我给的药?”

周满当下急急地解释:“不是!是船舱太闷,伤口有些发炎。”

薛观止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等到了下一个码头,便有一名背着药箱的女医进了她的船舱。

在查看过她的伤口后,那名女医给她清洗了伤口,又重新上了药。

“娘子,你这瓶伤药可以继续用着,同时,在伤口的周边再擦上我给你新开的这管药。”女医又环顾了一番船舱,最终建议道:“娘子要是可以,不若时不时出去吹吹风。现下天气越来越热,衣裳也可以穿薄一些。如此,伤口才不会再发炎。”

“多谢大夫。”

周满又向女医要了一瓶止痛的药,她向来怕疼,有时候伤口半夜痛起来便完全睡不好觉。

临走前,那名女医似乎有些踟蹰着在她耳边悄声对她道:“等伤口好了,娘子可去找其他大夫开些祛疤药,你胸口那处伤口着实可怖了些。想来你夫君看了,只怕是会不喜。”

女医说完这话,还不忘拿眼看站在船舱外不远处的薛观止,似乎意有所指。

周满知道她这是误会了,但如今都察院众人在外行走都是特意隐瞒了身份的,她也不好多生事端,便没有再多余解释。

女医出了船舱,见那位来请她看病的郎君手里似乎还提着一袋绣有锦绣衣坊字样的包布,心下顿觉这位郎君颇为体贴,竟还想到了为他家娘子购买透气的薄衫。

在秦州登船时,为防万一,都察院便已兵分两路。一路押送天乐县众犯继续走陆路回雍州,一路则由薛观止带着几名都察院官差伪装成行商的商贾带着那些账册名单走水路以避人耳目。

为此,便没有再请女娘为她上药。

好在,行进的路上,周满的胸口的伤在上好的伤药的帮助已然越来越好,自己涂药倒也并不算费力。

只是头偶尔还会因为吹到风犯痛。

她这才常常躲在憋闷的船舱里。

但现下,继续呆在船舱显然是行不通的。

周满正思索着,船舱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给你买了些春衫。”

周满拉开舱门,一个布袋便从薛观止的手中飞到了她怀里。

“多谢薛大人,来日我会将银钱归还与你。”她很诚恳地说道。

薛观止没有回答,但没一会,又有一样东西被轻轻地扔了进来。

周满捡起来定睛一看,见是一顶帷帽,旋即她便想到这帷帽正正好可以拿来帮她遮风,然后才想起来要再谢薛观止。

结果往舱门外一看,哪还有什么薛观止的身影。

于是,只好留到下次。

有了帷帽,周满留在甲板上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她于是才发现,薛观止并不常常出现在甲板上。更多的时候,他不是在船舱里,便是在驾驶舱。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早上起来,周满发现船上有两名都察院的官差似乎突然消失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逼近。

当夜,船舱外传来阵阵打斗声,好几次周满已经听到刀剑插入船舱木板的声音来,但很快那些声音似乎又被人拖远。

一直打到半夜,甲板上的声音才慢慢平息。

周满不知船舱外情况,不敢贸然开舱门出去,但还是忍不住掰开了一个小缝隙,偷偷地往外看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地死的各种形状的尸体。

空气中除了她,似乎再没有人的呼吸声。

周满几乎被吓到停止了呼吸,好一会,她才找回了些许理智,在侧耳又听了好一阵后,方才敢打开舱门,手里偷偷拿着一把那日从天乐县出逃时特意携带的匕首轻手轻脚地往堆满了各种死尸的甲板走去。

离她最近的那具尸体,周满还有印象,那是都察院一名姓陈的都事,年纪不大,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周满还记得他平日里很爱笑,还曾跟她提起过他外祖家也在宜州。

周满帮这位半个老乡的陈都事合上了眼,忍住悲痛继续前行。一路上,除了都察院的各位官吏外,还有十多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

显然,这些便是此番来行刺都察院众人的刺客。

在给第五个都察院官吏合上眼后,周满依旧没有看到薛观止的尸体。

他倒在哪里了?不会是被贼人扔到甲板外的江水里了吧。

虽然她因为害怕薛观止对他的报复而因此对他有些愤恨,但周满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般死去。

他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闪耀,他的家族还要他来庇护,他的母亲还在家中等他——

周满不敢在想下去了。

她继续往甲板外的地方走去。

船只摇摆,她摸黑来到了驾驶舱的位置。

那里并不大,但才到门口,周满便已看到那名雇来的船老大狰狞的死状,他旁边还洒落着跟他一起操纵这艘船的一名帮工。

他也死了。

周满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越来越冷,她的双脚颤抖,在狭小的驾驶舱里几乎要站不稳。

就在这时,离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声。

“周满。”

那呼声仿若天籁,在周满耳朵里不断回响。

是薛观止的声音。

周满突然踉跄着朝声音的来源处爬了过去,终于在驾驶舱的最深处摸到了浑身是血的薛观止。

“不要乱动。”薛观止喘着粗气,说话一阵呼哧声,“我身上有一枚火折子,在右腰处。”

说完这些,他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

周满忙在他身上寻摸起来,终于在几乎湿透的腰带处找到了一枚被油纸包裹号的火折子。

她点亮了那火折子,顿时,满室微光。

周满一下便看到了苍白如纸腰腹处还不断流着血的薛观止,他的眼睛几乎是闭着的,呼吸也十分微弱。

“我扶你出去。”

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到底身上有伤,走得十分艰难。

起身时才发现,薛观止旁边还卧着两名拿着横刀的蒙面人。

要是刚才没有火折子,她的手恐怕已经被那柄横刀给穿透了。

周满开始有些后怕起来。

甲板上显然已经没法逗留,周满于是还是将薛观止拖到了自己的船舱。

好在船舱虽然不大,但也够用了。

她掀开被褥,将薛观止放到在只垫了一床薄垫的床榻上,然后迅速出了船舱。

周满在薛观止的船舱里找到了他的衣物,又翻出了几瓶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瓶,一并带了过去。

但其他的东西她也不敢要了,因为那船舱里还横躺着一名蒙面的死尸。

周满刚拉开舱门时,差点被那可怖的死状吓到。

等她折返回自己的船舱后,她开始给早已昏迷过去的薛观止换起了衣服。

但薛观止本就高大,周满如今又还伤着,她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他那一身几乎被鲜血染湿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这不是周满第一次给薛观止做这种事了,所以她全然没有害羞。

在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前,周满先去找了些干净的水,将她一块干净的巾帕浸湿后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擦洗。

好在,除了腰腹那处几乎穿透的剑伤外,薛观止身上的其他伤口都不大。

周满拿起那瓶付军医都说药效好的伤药,毫不吝啬地往伤口处洒去。

反正她的伤也好地差不多了,而且本来这药就是薛观止的。

随后又用她之前没用完的纱布给细细地裹住,再缠了好几圈,方才又给薛观止穿上了干净的衣服。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周满几乎累个半死。

但她还不敢休息,因为甲板上还有不少尸体。

要是明天一早起来被外人发现,她和薛观止即便逃过昨夜一劫,显然也逃不过被抓去送官的可能。

于是,周满又努力地将甲板上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往附近的船舱里搬,那些刀剑则被她扔到了角落里。

等尸体全部搬完,她又取来取水用的桶从河里打了好几桶水,将那些红褐色的液体连同河水一起冲刷进宽阔的澜河里。

等做完这一切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但周满实在是太困了,便胡乱地和衣躺在了薛观止旁边,以防他随时有情况发生。

等周满再度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而一旁的薛观止早已不在船舱里。

她顿时一惊,忙跑出船舱四处查找,最后终于在满室尸体的驾驶舱里找到了正弯腰喘着粗气的薛观止。

“你怎么跑出来了?”周满焦急地发问。

薛观止一脸苍白地看着她,慢慢地开口:“船要触礁了,我来调下方向。”

周满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他怎么会操作驾驶舱那些家伙事的。周满突然想到之前的日子里薛观止似乎常出入驾驶舱。

原来,原来他那么早就预料到了会有现下这种情形。

周满对薛观止又有了新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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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父留女后夫君位高权重了
连载中苏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