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啊,老君托我给您带给话。”
回去的路上那周不厌的手又好了,又能开车了,他一边通过后视镜偷偷瞟那个叫韩墨的鬼将,又一边通过反光镜查看覃疏影的脸色。
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什么事?”覃疏影看着平板默默地问。
“他叫你回去吃个晚饭,”周不厌飞快地回答了句。
而后两人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但这个沉默时间极短,稍纵即逝,覃疏影仿佛撑着头微微思考了那么一秒,而后脱口而出。
“好。”
韩墨察觉到了那短暂的一秒尴尬。
可他聪明的什么都没问。
周不厌将车开入了一片园区,而后在一处风景秀美的院子前停下,覃疏影在路边下车,此时天空暗成墨蓝色,空气中漂浮着暗香,黑色的风衣将覃疏影腰身一勾,越发显得摇曳生姿起来。
“放心,我走了。”
覃疏影和人打了个招呼,而后踱步离开。
周不厌和韩墨坐在车里目送覃疏影走远,暖黄色的近光灯打在对方的后背上,远远看去,像是给人披上了一层佛光,徒增一层端庄,莫名去掉了刚刚那些轻佻和放荡。
韩墨问,“他去哪里?”
“老君那里,青山老君,”周不厌叹了口气,转动方向盘,“他未婚夫那。”
青山老君。
之前说过,青山城上有青山。
青山城依山伴水而建,青山脚下就是这青山城,一条清水河绕城而过,历代战火都波及不到,一直是个富裕的地方,然而此地有个阴阳两界的交汇处,青州河滩。
可千百年来,青山城一直无事。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青山老君在这儿。
“我回来了。”
覃疏影站在门外唤了声。
屋子里叮叮当当响起一片珠玉碰撞的声音,覃疏影也不慌,先脱鞋换鞋了再说,就在他换鞋的同时,一个巴掌大青绿色的玉人儿已经到了房门前。
她笑盈盈地喊了声,“疏影,好久不见啦!”
“轻点,你是岫玉做的,经不起碰碰撞撞,”覃疏影伸出手来抬起对方的小胳膊,“羊脂玉和独山玉呢?”
“在房间里等你呢,”岫玉笑开了花,“等得饭菜都凉啦!”
岫玉守着覃疏影换完鞋子,满心期待,她扶着发髻好奇满满。
“最近外面又出了什么妖魔鬼怪吗?”
“没有,”覃疏影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最近外面太平得很。”
岫玉失望地坐了下去。
“无聊。”
说是岫玉,其实是蛇纹石玉这类,硬度比玻璃还低,外面的风吹一阵都会划得满脸疤痕,百年下来整张脸都硬生生地磨瘦了一圈,岫玉不用出门都从唐朝双下巴的磨成了现代的蛇精脸。
所以岫玉最盼着出去玩,又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覃疏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正等着听故事呢,刚想再开口。
房间里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所以就你闹腾?”
岫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她赶忙站起来,挽起绸缎,脸上挂着一副优雅的笑容,整个人波澜不惊,恢复成了一尊完美的玉雕的样子。
覃疏影轻轻将她捧起,而后将这个小人儿放在羊脂玉她们身边,而后回了句。
“对,就我闹腾。”
房间那头那人轻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呖呖你哪会去闹腾别人。”
覃疏影挑开无数东珠串成的门帘,大厅正前方立着一座童子无邪象牙真丝金银错屏,花纹精致细密,孔缝均匀,象牙丝拼合天衣无缝,色彩绚丽,雍容华贵。
图上的几个玩球的童子见到覃疏影来了,嘻嘻哈哈地全部都躲在了松树后面,覃疏影也不恼怒,他越过屏风看了一眼,后方躺椅上影影绰绰正躺着一个人。
“今天累了吧。”
青山老君姜磊伸出手来,覃疏影不敢怠慢,直接单膝落地,接过了对方的手,拱手扶起对方。
姜磊慢慢直起身子,看了覃疏影眼。
“听说你今日大闹了那个什么青山街道一下?”
覃疏影低着头回答,“也没有,只是查案子,刚好路过那儿,又碰巧撞见了一群藏狼。”
“藏狼,这种玩意儿都敢来欺负我家呖呖了。”
姜磊笑了,他细细看了覃疏影的手指缝眼,又将自己的手盖在上面,覃疏影擅长九节鞭,手掌内处全部都是厚厚的老茧,姜磊的手指在老茧上方轻轻划过,稍稍一刮
覃疏影猛地一抖。
“都要结婚,快成一家人的人了,你看你还是这么害羞。”
姜磊低下头去,微微凑近了覃疏影点,青山老君的长发淅淅沥沥落下,就像是一场连绵的黑色大雨,遮挡住了两人的侧脸,覃疏影稍稍抬头,姜磊的唇只差他的一毫米左右。
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
覃疏影的脸眼瞅着就红了。
“看看你左边,”青山老君道。
覃疏影红着脸侧过头去,就在金丝楠木的躺椅一端,正放着一个锦盒,覃疏影一愣,而后姜磊伸出手来,这位神君勾过覃疏影的下巴,笑着道。
“好马配好鞍,你请人来,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仅凭几句话吧?”
覃疏影心跳慢了一拍,而后又恢复了正常,他本是单膝跪地,现在另外一个膝盖也放了下去,覃疏影对着姜磊灿烂一笑,而后越过对方伸手去拿那锦盒。
他的后颈暴露在姜磊眼中。
“还是香的,暗香疏影。”
姜磊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覃疏影的后颈。
覃疏影僵在那儿,保持着拿盒子的动作一动不动,姜磊的鼻尖缓缓擦过他的后颈,但在继续往下的时候停住了,姜磊抬头,赞叹一声。
“还是我的疏影。”
覃疏影笑了笑。
“看看吧,”姜磊提醒他,“不会差的。”
覃疏影转变神色,坐了回来,他直起身子,当着姜磊的面打开了锦盒。
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汉代带鞘成对龙、凤白玉凤纹剑。
“不比周不厌那家伙的差,”姜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姜磊就把覃疏影今天一天的所作所为,包括他请韩墨出山,前往青山看到藏狼,任何一件事都点明了。
关于韩墨,姜磊只字不提。
只让覃疏影把剑带过去。
“我的呖呖都要嫁人了。”
姜磊伸出手来温柔地揉了揉覃疏影的头,“做事还是大大咧咧,不知轻重,宝剑配英雄,人好歹是位战神,你怎么能什么都不配呢?”
覃疏影看着那把宝剑不说话。
“我的错,”半晌以后覃疏影笑了,他将锦盒捂在胸口,笑着回答道,“还是老君想的周到。”
“以后就不要叫老君了,”姜磊的手掌微微用力,抬起了覃疏影的头,他凑过去,问,“要叫什么?”
覃疏影的脸色绯红,桃花眼中泛起一片水花,更是情意朦胧。
他缓缓开口。
“夫君。”
“这就对了。”
姜磊作势要吻上去,覃疏影下意识地闭上眼,姜磊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下,屏风上的童子们个个捂着耳朵红着脸不敢听也不敢看,姜磊却在如此美色下犹豫了了。
“最近没睡好?”
覃疏影睁开眼,姜磊凑得极近,于是发现了他眼皮下的淤青。
“做梦,”覃疏影道,“清明梦,知道自己睡着了,又醒不来。”
“怪不得。”
姜磊若有所思,他松开手,拿起一旁的丝绸擦了擦指尖。
“睡东阁吧,那儿地方好,我家呖呖可是朱雀乘风、贵气逼人的命格,可别为这件事而伤了身子。”
周不厌把韩墨带回了家。
这家伙也是仗义,覃疏影婚前想犯个错,周不厌明明知道,却还真的帮人把人藏起来了。
“不用客气啊,你睡客房,东西都是新的,有人给报销,”周不厌盯着手机甩着鞋子一边请人一边发消息,“有不懂的就问我。”
韩墨不说话。
周不厌正在骗他爸钱呢,今天毁了一把超级贵的玉剑,他哒哒哒敲着手机键盘。
“还有阳台别去,阳台我养了东西,那玩意脾气贼大,见了你估计得被吓哭。”
他嘀嘀咕咕一个人说了半天,这才发现韩墨没有回答他。
“你在看什么?”周不厌一愣。
“照片,”韩墨一进门就发现了周不厌和覃疏影高中毕业时的合照,他指了指,“这个。”
“别看,”周不厌慌了,他大步上前,一把把照片合了起来。
韩墨默默看着他,周不厌在原地举手无措,那个照片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杵在那里,而后听到韩墨问。
“覃疏影今年多大了?”
“咳,”周不厌一口老痰差点把自己呛死,“咳咳咳咳咳我还以为你要问……”
“问他未婚夫?”韩墨从对方手里抽出了相框,他看着照片默然,“我是他前世未尽的情缘,又不是他现世的。”
周不厌花了老半天才顺过气来。
“你合着知道?”
韩墨不回答,他只顾看着那张照片,他将相框移到灯下,仔仔细细打量起了十八岁时,还满是稚气覃疏影的脸。
“我只是想过来看看,长大后的他是什么样……”
“那就别来掺和,人马上就要结婚了。”
周不厌和他各说各的,互不干扰。
韩墨继续,“以及他过得好不好。”
青山城上有青山,青山早于青山城。
无人能详细说清青山老君在青山呆了多少年,有人传说青山老君是参加过封神大战的狠角色,也有人传说孕育青山老君的那块石头就是女娲遗漏的那块,还有人说……
老君亡,青山毁。
覃疏影只知道,老君活了很久。
久到这无名居全是珍奇异宝,久到天下妖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大名,久到这梧桐阁外的梧桐树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开过的花厚厚叠叠全部迂腐,烂成了泥。
“疏影,疏影,疏影我来啦!”
覃疏影躺在木床上别过头,房门开了条缝,是羊脂玉为岫玉打开的,岫玉小姑娘拎着裙摆,挽起袖子翻过了高高的门栏,还没落地就被覃疏影握在了手心里。
“不碍的,不碍的,我赶来追文呢。”
如果玉能有颜色,岫玉的小脸蛋一定是红红的,她凑过来,“自打你上次来到现在,过去了四十四天了,作者如果全勤,我是不是有四十四章没看了?”
“要完结了呢?”覃疏影笑了她一句。
“不可能,”岫玉都急了,“言午鱼那作者就只知道写长篇,她十万字就敢完结?”
“怕是被砍了,一万字完结的都有,说不定还删文跑路了。”
覃疏影把手机点开,亏得他早几年年轻时闹着要给这无名居通网,不然这神仙居所怎么可能联网看得了小说。
岫玉盯着发着光的屏幕不说话。
“跑路了吧?”覃疏影撑着头故意揶揄了句。
“别吵,写着呢,”岫玉用覃疏影的衣袖裹着手掌在智能手机页面上划动着,“我刚才找到!”
青山老君是块石头。
覃疏影低头看了岫玉眼,这也就是无名居能有这么多通了灵智的玉制小人的原因,他抬起头,羊脂玉正坐在门栏上数星星,覃疏影盯着羊脂玉洁白无瑕的后背。
青山老君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在其漫长的生命长河里,他收集了无数这种小人儿。
因为有人喜欢。
但那个人不是覃疏影。
天色已暗,岫玉蜷缩在覃疏影身旁,看着小说看着看着竟然看困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覃疏影给她盖上帕子。
“别闹,”岫玉猛地瞪大眼,“我刚看到男主怎么了?”
覃疏影毫无睡意。
他躺在梧桐木做的床上,喝着世界上最纯净的醴泉水,吃着竹石做的饭,享受着凤凰的待遇。
但他不是凤凰。
可姜磊要的是凤凰。
覃疏影永远记得十八岁的自己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那时他刚刚失去师傅,了无牵挂,本以为是飘零一生,但青山老君毫不吝啬地接受了自己,并将自己安排在这梧桐居里。
要是那天没打开盒子就好了。
青山老君曾为凤凰做过一个定情信物,那是最早的一个玉偶,虽然粗糙难看,但满满都是爱意,这个玉偶是青山老君亲手为凤凰雕刻出来的,千百年来,早就有了灵智。
年轻的覃疏影打开盒子,玉偶缓缓睁开眼。
它说。
【您可真的和凤凰大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覃疏影躺在凤凰应该躺在的地方,喝着凤凰应该喝的水,享用着凤凰应该享用的一切,却依旧夜不能寐。
呖呖。
呖呖是姜磊给他取得小名,呖呖鸟叫,幽幽鸟啼。
那是唤鸟的名字。
他覃疏影是朱雀乘风、贵气逼人的命格。
却依旧是镜花水月,当人替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