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往下退。
当张警官当着众人的面不断摩挲起那个西柚时，李强的脸色已经快和死了差不多了。
“李强，你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孝子，”张攀撇着眼看了李强眼，“你知道我手里这水果什么价钱吗？”
“我我我我，”豆大的汗滴从李强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喃喃低语，“我我我哪知道……”
说完以后李强自己也知道自己说得不对，他猛地抬起头。
“吕胜红那个贱人和你们说了什么？我和你们说，她的话那是一句都不能听，她，她她她她，我，我，我老娘和闺女死她也有责任！她没打电话，她……”
李强试图起身，整个桌子都被他扯动了一下，那一刻李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深吸几口气，试图用自己一个人的辩解来影响警察的办案思绪。
“警察先生你们听我说，如果，如果我真有什么错，那她，她就是平分！不对，她是，她是主谋！对！一切都是因为她开始的，一切都因为她她开始的！她……”
“那她做了什么？”
刘君山冷冷看着他。
“别说一些没意义的东西，认真详细一点阐述你的想法，如果吕胜红真的也要承担责任，那你至少说清楚到底发生来什么。”
李强喃喃闭上了嘴。
张攀记着笔记摇摇头。
这个时刻让李强整个人都难过起来了，他的内脏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爬一样，李强想说，又怕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一定会面对命定的惩罚。
可不说……
不说好像还有一丝生机的样子。
李强被手铐铐牢的双手再一次开始交握，手指不断地扣着手背，他看似咬牙切齿被逼入了绝路，但如果周不厌他们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人实际上还在算命。
在算一丝生机。
“李强。”
最后还是张攀开口了。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宗，只问了一件事。
“你说西柚这个水果，能够和降压药一起吃吗？”
李强他们家所租住的房屋楼顶上，有着数不清的水果纸箱。
张攀第一次和覃疏影他们上去查看的时候，他曾挑开厚厚的防水布看了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号称维生素之王西柚*的箱子。
说来有趣，当时张攀还和覃疏影他们就光照不足，人体类维生素匮乏容易暴躁的事情进行了一番讨论，没想到，就在楼下，李强也曾是用这个借口——
哄劝他母亲吃这种水果的。
“我，”李强喃喃低语，“我没懂。”
张攀举起那个西柚。
“西柚，西柚和降压药，你经常买这个水果，你会不知道？”
李强不停地摇起了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张攀不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李强在这个时候还在嘴硬。
“对高血压患者来说，需要长期服用降压药，将血压维持在一个适度水平，而某些水果如西柚，是公认的服用降压药期间要忌口的水果*。”
张攀把新鲜的果子在灯光下转了转。
“在服用某些降压药物期间，同时食用西柚可增加降压效果，甚至可能致死，因为西柚中含有一种呋喃香豆素，这种香豆素能抑制一种酶，这个酶被抑制后，可减弱肝脏代谢药物的速度，使药物进入血液后的药量倍增。*”
李强不说话。
张攀把水果放下，看着他问。
“那你说西柚能和降压药一起吃吗？”
“我，”李强大喘了一口气，“我一个跑车的农民，高中都没念完呢，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我可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医院的病历本还有医生记录上可不是那么说的，你妈可是不止一次因为头晕送往过医院了。”
坐在一旁的刘君山突然开口，“医生们的电子档案上都有明确记录，两条，曾对病人（刘春分）以及家属（李强）、（吕胜红）进行过郑重警告，在服用降压药的同时，请勿食用西柚等含呋喃香豆素的水果。”
李强一噎。
“我，我不记得了，但，但是，但是那后面我娘老子的病又好转了，那后面又吃了没事了！这都一两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记得！”
刘君山看着医院电子档案上的日期不说话，他再次和李强确认。
“一两年的事情了？”
“就是一两年的事情了，你们信吕胜红，就不信我？你们这是偏心！”
他被扣上手铐的双手在桌上敲打了起来。
“她，我老娘后面吃又没事，你怎么知道那是庸医还是蠢货，肯定是拿了那些水果批发商的钱！对！”
李强激动起来。
“你们要去查查那些医生，他们那些东西肯定是造假的，胡搅蛮缠！乱说一气！就是他妈的和那些水果贩子勾结起来骗钱！就是！就是就是！”
“那还不是因为你后面把西柚换成了柑橘。”
张攀冷冷道。
“我们不知道，你当吕胜红她也不记得了吗？”
李强整个人都僵住了，张攀看着他，叹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就算了吧，都这个时间点了，要么是我们一点点问出来，要么是你老实交代，但是这两点性质不同。”
李强还是不说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李强抿死了嘴。
刘君山不由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主动开始将警方这边的信息展示了出来。
“李强，你原本和你母亲刘春分以及你妻子吕胜红居住在青山乡陨石县石子铺114号，三年前，也就是你母亲第一次检查出高血压的时候，你以进城治疗你母亲高血压为由，带着全家居住到了青山街道一处出租屋内，这些内容你承不承认？”
李强此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王八，他缩在壳里，眼神飘忽，最后迟疑地点点头。
“在你带你母亲进城治疗的这三年里，前一年，也就是两年前你母亲的病情快速恶化，进了两次医院，三次小诊所，这些是医院和诊所的就诊记录。”
刘君山举起资料给李强看了看。
此刻李强开始不安了，他指着张攀道，“他又没查这些。”
张攀叹气。
“这么多警察你当是吃白饭的，那么大的事情，真以为就我一个查你？”
李强缩了回去。
刘君山看了这两家伙一眼，继续，“根据你们家附件的水果店，以及楼顶上那些包装盒的分析，李强你从来都不在青山市区进货，你宁愿去城市郊区另外一头水果店买水果，并且买的都是西柚这一类。”
“是因为便宜，”李强的回答开始简短起来，“我家穷，吃不起贵的。”
刘君山没理他，接着道，“两次去医院后，你买西柚的次数减少，开始购买大量的柑橘类水果，但在去年下半年开始，你又恢复了购买西柚这件事。”
“营销号说这玩意吃了对人好，”李强回答飞快。
“在这期间，你和吕胜红无端发生了数次争吵，均是你当天离家出走，而后隔了三四天后在回来，但吕胜红一直在家，于是无事发生，过年期间你妈刘春分和吕胜红大吵了一架，吕胜红买了几千块的水果她是一口都没吃，全部送人了。”
张攀接过刘君山的话题。
“根据走访调查，刘春分逢人便夸她的儿子，也就是你李强，夸赞你买的水果好，知道买进口水果孝敬她，那个没用的媳妇的东西自己是一口都不吃，你当时就站在你母亲身边，主动给她剥西柚。”
李强手指抽动了下。
张攀别别头，示意一旁的资料。
“李强，你自己就是一个爱炫耀的性子，麻将馆还有便利店的监控都还在呢，过年才多久，你说的话录得清清楚楚，里面你主动强调了，‘吕胜红的东西一口都别吃，你吃这个，西柚好’。”
李强有些无奈，但看上去更像是麻木般用大拇指抠了抠自己的额头。
张攀问，“你预谋多久了？”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死了一般，李强张大了嘴，像是一只溺水的鱼试图想要呼气，却呼吸不成，他的手指在飞快地抽动着，还在算。
还在算，算到死，还在算。
李强手指突然一停，他像是算到了生机，更像是算到了末路。
“一件事。”
李强哑着嗓子开了口。
他整个人暮气沉沉，神色狰狞。
“我要是真知道那个水果吃了对人不好，我那么想害我的娘老子，我怎么就那么确定过年完那半个月一定会出事？”
张攀他们不说话。
李强斜斜坐在那里，白了张攀他们一眼，那一刻，李强骨子里的凶狠不屑终于在外人面前彻底展露了出来。
他如恶鬼一样盯着张攀他们，见他们不说话，这个人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李强猛地往前。
“要知道是吕胜红没打电话的，是轮到她联系她没联系的，要真出事，她也有一半的责任，如果是我们串通好的，拿证据来，不然我不认，我说实话，我就是不知道西柚那贼贵贼贵的玩意会对我妈不好。”
“我是十里八乡的孝子。”
李强一字一句。
“我李强，十里八乡谁人不认识，谁人不知道，我爹死得早，我养我娘，你们就算不承认，我也是的。我坑我娘老子是为什么？图什么？”
“图…”
张攀抬起头来。
“…逆天改命，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李强的心里防线在那一刻肉眼可见的崩塌了。
张攀和刘君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刘君山咳嗽一声。
“曾帅，这个人李强你还记得吧，住在你家附近，之前因为传销进监狱了。”
李强痴痴坐在那里。
“曾帅在监狱里听到你们家的事情就主动上报，要求汇报情况戴罪立功了，还没等我们去问，监狱那边就已经给了消息。”
刘君山看向他。
“你要了解下曾帅具体说了些什么吗？”